他的身体也产生本能反应——他不自主地推了推梁也的拥抱,但梁也力气太大了,他没有成功,反而被抱得更紧。
于是杨今小声抱怨:“我的眼镜被你压到了。”
梁也放开他,微微弯腰查看他的鼻梁,问:“疼吗?”
杨今把头埋得很低,摇头。
梁也又问:“冷吗?”
杨今摇头。
“那可以告诉我吗?”
杨今的手指蜷缩起来。
梁也对他讲了自己家乡的故事,那么他也应该礼尚往来,对梁也讲一讲他的过往。可是他那些千疮百孔的过往,真的会有人想要走进去吗?更何况是这么好的梁也。
杨今想了很久,不知从何说起,可是梁也又在等待他,他不舍得让梁也的等待落空。
思忖片刻,他只好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顿了顿,又小声补充道:“其实以前他们对我很好。可能,人都是会变的吧。”
就只能说这么多,就只想说这么多。
出于某种自我保护机制,很多痛苦的事情都被杨今的大脑剪辑删除,他无法用力地回忆。回忆得太认真太用力,会感到痛苦。
梁也问:“以前,对你怎么好?”
杨今想了想,回答:“像你妈妈对你那样好。”
然后梁也就沉默了。似乎对于梁也而言,这个比喻并不太恰当,“好”有时候也是一座牢笼。
“后来为什么变差了?”梁也又问。
杨今的手抓着自己的袖口,不自主地反复揉搓。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许是知道杨今难以开口,梁也便耐心地询问:“因为你爸去澳门工作了吗?聚少离多?”
其实杨今从未分析过这其中的因果,他不想去面对。分析意味着需要将过去的幸福和如今的痛苦反复对比,纵使他是一个爱好寻找答案的人,在遇到父母这个课题时,也会踟蹰不前。
可是梁也好像很想要知道。
见他不回答,梁也又问:“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与梁也并肩走在铁轨上,再往北方就是梁也的故乡,杨今抬头望向北方,忽然想要去看一看那里的模样。梁也说那里很穷,可是杨今觉得穷并不代表不幸福。
“因为钱。”许久之后,杨今回答,“钱会让人变坏,变得贪婪。”
杨天勤是如何致富的,杨今其实并不清楚故事的全貌。他只是在每年过年时,父亲参与的那些应酬中,自行拼凑出来的。不知道其中有多少父亲酒后吹牛的成分。
在梁也的一句句的询问中,杨今一点点吐出这些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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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3年,杨天勤离开第二机械厂,工资从每月50元变为每月0元。
一个月后,杨天勤随他的父亲——也就是杨今的爷爷——南下,到澳门投奔他的二叔,二叔给了杨天勤父子一笔钱,说是投资,其实就是让他们自生自灭。
杨天勤父亲身体情况已经不好,没做过生意的杨天勤只能靠自己摸索。最终,二叔的“投资款”有一大半都打了水漂,杨天勤甚至已经准备打道回哈尔滨,在路上偶遇一位老乡。
老乡说他广州的大米市场行情不错,东北的米和南方的米不一样,东北大米在这里卖得很好。于是杨天勤产生了将哈尔滨的大米卖向澳门的想法,于是去做。在1983年,他是第一个这样做的人。
财富随之而来,二叔的目光随之而来,投资、名利和女人都随之而来。时间久了,杨天勤可能确实会忘记,他还有一对妻儿留守在哈尔滨的风雪里。
杨天勤偶尔会产生愧疚的感觉,他用金钱填补他的愧疚。因此杨今从小就过着和普通东北小孩不一样的生活,他用着父亲从澳门给他带回来的精致的文具和玩具。哈尔滨的小孩儿没见过这些,大院里的孩子羡慕他,嫉妒他。
可是杨今何尝不羡慕大院里的其他小孩儿。每次放学回到大院,其他小孩儿都有父母关爱,但是他没有。
他拥有的,只是家里的那台钢琴,以及如果不好好练琴就会被下班回家的母亲在大院里鞭打的恐惧。
他失去的,是母亲的温柔,是盼着父亲从澳门回来的期待,是亲情的羁绊,是他以为能够将他从同辈霸凌中拯救出来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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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第一次去澳门之前说,等他回来,要带我吃中央大街的塔道斯。我等了好多年终于明白他不会再带我去了。”
这是杨今的最后一句话。
他已经讲了太多,他不想再讲自己的故事了。
听完,梁也沉默很久,问:“塔道斯是什么?”
“一家俄罗斯餐厅,在中央大街。”
“贵吗?”
杨今低下头,踢了一脚铁路上边的石子儿,回答:“不知道呢,应该吧。”
无所谓了,他已经不想去吃了。
梁也没有评价他的家庭,问:“上个月为什么消失那么久,家里出什么事情了?”
“我爸爸查出癌症了。”杨今平静地说,“他要死了。可能是明年,可能是五年,可能是十年。我妈妈想要他全部的钱,可是他好像在澳门有别的小孩。”
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