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首已经练了上百个小时的曲子,能够做到信手拈来,但总做不到心领神会,表达浮于表面,没入过心。
此刻的顿悟来得神奇又微妙,手指摁下一个音,琴键上就好像生出一朵花,最后在零下二十度的冬日里开出一片春天。
一曲终了,掌声雷动,抬眼时实现带到,杨今看到杨天勤终于露出满意的表情,但这不是他的终点——眼神快速定格在观众席的最后排,他看到一个身影转身走出了场馆。
杨今下台之后就往场外跑,不要命地跑,终于看到正在疾步离开剧院的梁也。
“梁也!”他叫了一声。
又是融雪天,天地间都是寂静的,只有他清脆的这一声融在雪地里生出枝蔓,牵住梁也前进的步伐。
梁也回头了。
杨今不自主地笑了,他快步朝梁也跑去,全然忘了这是零下二十度的冬天,忘了自己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演出西装。
梁也的眉头拧得很紧,居然也快步朝他走过来,一边走还一边脱自己的棉服外套。
杨今跑得太急了,也没算准梁也朝他走来时的速率,于是两人走近时,他直接撞进了梁也的怀里。
他还没反应过来,肩上就被披上了一件厚厚的棉服。
好暖,还有梁也身上的烟草味。
“大冷天的你穿这么点儿出来是不是疯了?”梁也训了他一句。
杨今裹着他的外套,被训了竟然也觉得开心,抬眼看他时又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雾气蒙在眼镜上。
他看了看梁也的嘴角,对他说:“你的伤好了。”
梁也回看了他一会儿,似乎有些手足无措,又转身走了,脚步很慌乱。
杨今追上去,对他说:“我要搬家了,以后不住第二机械厂大院儿了,新家在友谊小区三栋一单元五零一。”
这是哈尔滨市第一批交房的商品房,杨天勤自然一马当先,这是在全市都相当打眼儿的事情,能住进去的家庭都不简单。
杨今不知道这些事儿,只觉得终于搬家了,终于能够稍微远离田金来他们一些,是件喜事儿,想要分享给梁也,也想告诉他,以后又要偷偷出现在他家门口的话应该去哪里。
杨今看到梁也脚步明显顿涩,杨今不以为意,继续跟着梁也。
他很想问一问你今天怎么还是来看我了,你没有门票是怎么进来的,又不想开口打破现在的氛围。
他和梁也并肩走在雪地里,天和地都是安静的。如果世界上只有他们两个该多好。
又走了一段路,梁也像是憋了很久终于说:“你走出来这么远做什么?你爸妈不还在里边?”
杨今这才想起来。看到梁也,他什么都忘了。
“哦……”他停下脚步,抬头看梁也,“那,谢谢你来看我。”
梁也已经走出去几步,回头的时候可能是月光映在他眼里,可能是雪地反射了路灯的光坠进他眼里,总之杨今看到那双总是满不在乎的眼里,闪现了一抹慌乱的光亮。
就像刚刚在黑暗的剧院里亮起的星火。
杨今觉得好快乐,他脱下梁也的外套塞到他手里,扭头小跑回剧院里。
梁也站在原地,外套搭在他的手上,他一时间没顾上穿。
杨今的背影又雀跃起来,他的脚步又把地上的雪踩得蹦起来。真像只兔子。
但梁也却雀跃不起来。
他本打算默默看一眼就走,也知道在剧院点烟很危险,但不知为何,看到上台时的杨今状态不对时,迅速点了烟又快速熄灭。动作快到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却被站在台上的杨今捕捉到。
他本打算快步离开,却又在看到杨今没有好好穿衣服时,忍不住抛下自己的初衷。
杨今跟着他走的这一路,他都在担心杨今是否会问他今天怎么来了,还好到最后杨今都没有问。
——可是他此刻又在想,杨今为什么不问。
第15章 故乡仿若荆棘丛
杨今连续几天做了美梦。
梦里的世界是有音乐的,音乐就是那首《梦幻曲》,画面是梁也骑自行车载他行驶落雪的胡同里,彼此挨得很近,蒙在他眼镜上的雾气飞舞得很快。
他伸手抓住梁也的衣服,梁也没有抗拒。他把头轻轻靠在梁也背上,梁也还是没有抗拒。
他问梁也,你要带我去哪里?梁也回答,去一个谁都找不到我们的地方。
他希望这个梦是真的。
学期结束,杨今从大院搬到商品房,也没有理由再去三职高等梁也——当然他也不再打算做这种令人困扰的事了。
期末考试他再次拿了年级第一,杨天勤和柳枝桂没有表现出高兴,还告诉他这一场考试说明不了什么,又指出他数学试卷中几个微不足道的小错误。
多亏了梁也,杨今终于可以不在意了,他听着父母的话,心却在想梁也,想,那天外套上的烟草味包裹他,是不是可以算梁也抱过他。
“还没跟你说,我们过年要去澳门。”杨天勤对他说。
杨今一怔。
1993年,从内地去澳门很不方便,要辗转几次交通不说,以探亲为由申请来往澳门需要至少提前三个月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