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时期,战火纷飞,民生凋敝。我叫沈砚秋,是个四处漂泊、卖艺求生的戏子,班子散了后,听闻有个小镇上的旧戏班正在招人,虽说那戏班有些邪乎传闻,可饥饿难耐的我已顾不上许多,毅然决定前往碰碰运气。
初到小镇,打听着寻到那旧戏班住址,一座古旧阴森的大院落,门前两座石狮子,雕工粗糙,神色凶狠,好似镇守地狱的恶兽。朱漆大门干裂剥落,门上铜环锈迹斑斑,抬手叩门,发出沉闷声响,在寂静小巷里回荡许久。
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探出个面容干瘦、眼神阴鸷的老头,上下打量我一番,闷声道:“来唱戏的?跟我进来。”迈进院子,荒芜之感扑面而来,戏台子在院子正中央,帷幔残破,随风飘摇,宛如招魂幡;台下桌椅东倒西歪,漆面斑驳,透着腐朽气息。
班主把我领进后台,屋内昏暗潮湿,弥漫着脂粉味与霉味混合的怪味。墙上挂着各式戏服,色泽暗沉,似被岁月抽干了生气。角落有张破旧梳妆台,镜面模糊,隐约映出我疲惫面容。“以后你就住这儿,夜里别乱跑,这戏班,邪性着呢。”班主撂下这句,便转身离开。
夜里,我躺在吱呀作响的硬板床上,辗转难眠。窗外风声呼啸,似有人在低泣;窗棂上树影摇曳,仿若鬼魅起舞。恍惚间,一阵幽幽唱腔飘来,曲调婉转却透着无尽哀怨,宛如泣血杜鹃。我起身循声走向戏台,戏台四角燃着幽绿烛火,光影幢幢。台上站着个身着青衣戏服的女子,身姿婀娜,长发如瀑垂落背后,只是脸隐在水袖之后,看不真切。
我趋近戏台,轻声问道:“姑娘,你是何人?为何深夜在此唱戏?”女子身形一顿并缓缓转身,长袖滑落,露出一张惨白如纸、双眼空洞的脸,黑洞般的眼眶里似有血泪缓缓淌出,她朱唇轻启:“我等你好久了,来,陪我把戏唱完……”声音仿若冰锥直刺心窝,我骇得连退数步,转身欲逃,双腿却似被钉住,动弹不得。
此时,台下桌椅竟自动归位,原本死寂的“观众”凭空出现,个个面色青灰,目光呆滞,机械地鼓掌、叫好。青衣女子飘然而至,冰冷双手抓住我的胳膊,强行将我拖上戏台:“今日这出《牡丹亭》,少了你可不成。”言罢,锣鼓声突兀响起,震得人耳鼓生疼。
我哪还有心思唱戏,哆哆嗦嗦张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青衣女子长袖一挥,一股无形之力禁锢住我,逼我随她身段舞动、唱腔哼唱。唱着唱着,我眼前浮现出奇异景象:台下观众竟变成狰狞恶鬼,张牙舞爪;戏台四周血海翻涌,热气腾腾,腥味刺鼻。
好不容易熬到戏终,青衣女子却凄然一笑:“还没完呢,明晚接着。”刹那间,周遭一切消散,我瘫倒在地,冷汗浸湿衣衫。清晨,我昏昏沉沉醒来,只当是场噩梦,可起身一看,身上竟穿着那身唱戏的行头,袖口还残留着暗红色污渍,仿若干涸血迹。
我向班主打听青衣女子来历,班主脸色骤变,长叹一声,道出隐情。原来这女子曾是戏班当家花旦,唱功一绝,与琴师暗生情愫。可班主贪恋她美色,欲强行纳妾,女子誓死不从,大婚夜被锁在这戏台之上,惨遭凌辱后含恨自尽。自那以后,每逢雨夜,她冤魂就会现身,拉着戏班里人陪她唱戏,不少人被吓疯、吓死,戏班也因此衰败、解散。
知晓原委,我心生怜悯,却也惧怕再遭折磨。奈何夜幕降临,那幽幽唱腔准时响起,我又被莫名力量拽至戏台。青衣女子今夜戾气更重,水袖翻飞,带起阵阵阴寒之风,刮得人脸生疼:“为何昨日不尽兴?今日定要唱个痛快!”
慌乱间,我瞥见后台供着一尊戏神雕像,心生一计,奋力挣脱束缚,冲向后台,一把抱住雕像,高声呼救:“戏神在上,庇佑弟子!”话音刚落,一道金光自雕像射出,笼罩戏台。青衣女子发出凄厉惨叫,身形扭曲、淡化。
但须臾间,金光黯淡,青衣女子缓过劲来,怒目圆睁:“小小戏神,也敢拦我!”说罢,双手一挥,黑风大作,吹倒雕像,径直朝我扑来。生死关头,琴师的亡魂现身,他面容憔悴,挡在我身前,含泪对青衣女子道:“阿绣,莫再造孽,我来陪你了。”
两人四目相对,往昔柔情浮现,青衣女子泪如雨下,双手颤抖着伸向琴师:“你终究还是来了。”刹那间,光芒大放,两人相拥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再看戏班大院,阴森之气褪去,阳光洒下,暖意融融。
经此一劫,我无心再留,收拾行囊离开小镇。此后,逢人唱戏,我必先敬香祭拜,那旧戏班里的青衣怨魂与凄婉爱情,成了我心底不敢触碰的往事,时刻告诫自己,戏里戏外,爱恨嗔痴皆能成执念,而有些怨念,唯有生死相随、深情化解,方能消散于天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