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其先祖原是秦朝大将王翦,后虽弃武习文,但每逢改朝换代,跟闻喜裴氏一样,族中连出裴寂,王雄这样能攻城掠地的名将。可见两族于武功一道都未放下;与琅琊王氏齐名的陈郡谢氏,望在谢安,而谢安之望,来自淝水一战。淝水大战中谢安任总指挥,其弟谢石任征讨大都督统帅三军,其侄谢玄任前锋都督,首战迎敌,一家子都能文能武,文武兼备;赵郡李氏先祖是赵国名将李牧……
“爷爷,爹,”讲完论据,谢尚方告诉两位长辈他的统计分析结果:“据翰林院现存的《历朝宰相名录》统计,自商周至前朝,计有一千五百多位宰辅。”
“从这一千五百多位宰辅家族数据分析来看——唐兴科举的载初元年是士族大家兴衰的转折点。”
“似商周至载初元年两千三百年间,历朝宰辅计有九百多位,其中家族繁华过百年的有百余家;再其中能景气两、三百年,差不多一个王朝纪年的有四五十家;而能纵跨几代王朝,延续四五百年,甚至七八百年的高门大阀,则有二十来家。”
“九百多比百余,不过十之一二,所以亚圣云: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差不多十八到二十岁一代人,五世可不就一百年吗?”
于一串溜数字中再一次听到五世而斩,无论谢知道还是谢子安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都知道重点要来了。
跟他们单纯地敬畏不同,他们的大孙子/长子确是在用平生所学探究家族未来出路——不管最终结果如何,单冲这份细致态度和严谨方法都值得他们借鉴,尊重。
“唐载初元年之后,至前朝的八百余年里,则有宰辅六百余人,新兴的百年世家实际不到三十家,现世仅存七家;其中延续过两百年的不到十家,现存两家,至于延续四五百年的,则一家没有。”
“六百比三十,即二十比一,比早年十之一二,差了有两三倍——今士族大家起兴延续之难,可见一斑!”
谢尚说出口的看似繁复的大串数字于当惯了家的谢知道、谢子安却是简洁明了。
闻言谢知道、谢子安一下子就反应过来:刚他们第一反应的士族,无论闻喜裴氏、琅琊王氏,还是陈郡谢氏、赵郡李氏都是古早门阀,已随科举兴盛而湮灭红尘好几百年,而当世大族,谢尚刚提的七家,一时间能想起到的只一个燕山孟氏,就这还是因为今早才刚见过。
科举兴后八百年,不能说没有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的英雄人物,但比起早前那些家族耳熟能详的名字,确是少了太多,且再没一个家族能似古早世家那样英雄辈出,一门公候。
由此再回味谢尚刚提的“唐兴科举的载初元年是士族大家兴衰的转折点”——不说谢子安了,即便是谢知道也咂摸出一点科举兴、大家微的味道。
心念转过,谢知道很为自己的思想惊吓了一跳。
作为科举考试制度的收益者,一直以来谢知道都以为科举是家族起兴的终南捷径,从未想过科举于自家还有弊端。
果然是时过境迁,谢知道心里感叹:一切都得从长计议。
如此再看谢尚,谢知道便觉得大孙子有胆有识,高瞻远瞩,不愧是他谢家宗子。
眼见孙子比自己有见识,谢知道便决定守成藏拙,沉默是金。
至于大不敬——呵,若是家族都没了,谁还在意?
九年翰林院,谢子安也不是白呆的。
先前是地位使然,谢子安甚少考虑王权、科举、士族这一层关系,现既听谢尚一番论证,谢子安忽然发现京城许多人事,换个角度便是不同解读——比如鼻孔朝天,看不起他们一众同年的孟辉,可能只是为了家族不招猜忌而避嫌;翰林院于家族直系五世内不得超过两人入选庶吉士的限制固然是为保证科举公平,只怕更是王权制衡,预防一族独大;朝中文臣武将水火不容的背后是朝廷崇文抑武的规制和弘德帝优抚武勋的自相矛盾……
如此种种,谢子安似醍醐灌顶一般哗一下地就明了了儿子未出口的顾虑——科举起家,武功进爵的自家脚踩文武两道,今后当如何自处?
这可不是一般请客吃饭排座排日子谁前谁后的小事,而是今后朝廷文武打架,他家首当其冲,成为矛盾冲突的焦点——比如,边界起战事,他谢氏子弟就是文武最容易达成共识的前线监军人选。
心念转过,谢子安瞬间明了了谢尚非赶今日此时当地说这些的缘由——后天,正月初三一家子都要去信国公府做客。到时将面对朝廷,不说所有,但必是大部分的武勋。
这是自家第一次在武将阵营前的亮相,举止言谈的尺度,非常重要。
事关家族未来,儿子若是想不到就算了,现既虑到,必是要跟他商量讨主意。
如此再看儿子刚提的跑圈,谢子安无奈苦笑:管先前是为了什么,但今后尚儿跑圈必是为了将来上战场后能穿得了甲,提得动枪,跑得了马。
且只尚儿他自己还不行,奕儿科举后放的官,基本上,可预见的,就是兵部。
所以奕儿的将来也必是得穿得了甲,提得了枪。
最搞的是,他两个儿子都要上战场了,却还得顾忌君王猜忌,不能明面习武,只能悄悄跑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