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晨起。晨光熹微如画。茜桃坐在镜前梳着头发。她的头发又浓又黑。似一匹黑亮的缎子。他不经意问她。“你几岁了。”话一出口。自茜桃嫁入甄家。他沒有留意过她的一切。连年纪也是含糊的。十七八还是十**。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结为夫妇月余。他竟不晓得她的年纪。女儿家小心眼。她性子再平和。恐怕一场风波也是不免了了。
谁知茜桃却不恼。只是偏过头粲然一笑。“我不信你不知道。一大早便哄我玩呢。”
甄珩一怔。只得苦笑。“我真不知道。”
茜桃盈盈一笑。露出细白一排贝齿。“十八。你若不记得。我再告诉你就是。”于是。他也笑了。
那时他便知道。茜桃是这样宽厚温暖的女子。所以。他渐渐爱上这个女子。
眼角。已经有了些微的泪意。陵容心中一动。原來。他还是念着自己。如此在意自己。于是她多了些勇气。轻轻道:“那个人就是……”
“是臣冒失了。”甄珩截断她的话。“臣不该探究娘娘私隐。娘娘想谁都不要紧。只是臣是外人。娘娘不必向臣宣之于口。”
陵容心底一凉。手上的银针一颤。险险刺到自己。一缕哀凉的笑意漫上唇角。“公子以为自己在我心中只是外人。”
他深深吸一口气。“是。娘娘曾与臣的妹妹淑妃情同姐妹。臣只是淑妃的兄长。与娘娘并无相干。怎不算外人。”
指尖怎会出了这许多汗。涩得很。腻得连针都捉不住。听他这样直白回绝。那种感觉。和那日冬雪中亲眼看他与薛氏恩爱离去有何分别。她从未忘记那一刻的感受。如冰锥刺心一般。四肢百骸无不疼痛。。她与他是结发恩爱。而自己。始终只是个外人。连远远旁观都会心痛的外人。
可是。自己终究恨他不起來。
心底的哀凉似那一日的大雪纷飞。寒意彻骨。“曾经。我也以为甄嬛是真心待我好。选秀的时候对我出手相救;我困窘的时候接我到甄府居住。对我关怀备至。入宫后。我与她、与眉庄相依为命。那时候。我真以为她待我好。她拥有那么多东西。高贵的出身。美丽的容貌。皇上的宠爱。她什么都有。而我。却因出身贫寒备尝世人冷眼。还要因为她的承恩得宠受华妃的戕害羞辱。这些都不要紧。她是你的妹妹。她待我这样好。为她受些委屈也是应该的。可是。她为什么要來告诉我你要成亲了。成亲的对象是出身世家的豪门千金。从她告诉我那一刻起。我心里所有的期待都破灭了。我不知道我要再怀着什么期待。做什么样的梦才能去抵挡宫里无处不在的寒冷。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陵容的语音爆发出一丝难掩的压抑与哽咽。“可是也在那一刻。我忽然明白。甄嬛是知道的。她早就知道了我对你的心意。只是她从來不说。因为她知道。她只消一句话就能破灭我所有的美梦。从此。我连做梦的权利也沒有了。”
她倾吐着积久的委屈。那么多委屈。多少个深夜里。她忍得连牙根都咬酸了。明瑟居的深夜太过寂静。静得连风也只是匆匆停驻。留下远处隐隐的欢笑声便又走了。这样愉悦的笑声会是谁的。温厚大方的眉庄。明艳跋扈的华妃。还是嫣然百媚的甄嬛。
仿佛是谁都不要紧。那些笑语从來与她无关。她只能蜷缩在明瑟居简陋的一角。揣测着那些笑语的來源。思念着那一张俊朗的面孔。冷眼瞧着月光在自己的皮肤上一寸一寸地爬过去。直到晨曦初露。
甄珩心底一震。别过头去。缓缓道:“我是皇上的臣子。你是皇上的妃嫔。我们之间原本就无可能。何况。我与嬛儿身上肩负的不止是自己的未來。更是整个家族的荣耀。你断了心。破了梦。于你于我于我们的家族都是好事。”
她的唇际泛起一丝冷笑。“是啊。那时。我还沒想到。她断我的念头。不过是要我代替沈眉庄去争宠。以便巩固她在宫中的地位。淑妃并非不喜欢皇上。却还能亲自为我引荐。其心狠手腕可见一斑。何况沈眉庄未被禁足之前。她的地位未岌岌可危之前。她何曾想过要与我半分荣宠。不过是独享圣恩雨露罢了。一直以來。她对我好对我施以援手处处照顾。不过是施舍而已。”
无宠的日子里。华妃的鄙夷与凌然已经习以为常。渐渐。连侍女也敢公然嘲笑她。谁比谁高贵呢。她想着。原想着要为爹娘争一口气。却偏偏事与愿违。渐渐成为宫中人人可以践踏的泥土。少年时的种种不甘。终于与眼前的种种不堪逼起她的好胜之心。然而。只要一想到他的一言一笑。万丈雄心也顿时委顿成柔肠百结。若真一朝承宠。或许。与他之间真的再无缘分了。
那样不堪的日子里。映照着甄嬛的三千宠爱。她无端端被比成了夕阳残照里的一缕哀柳。泯灭成无颜色的六宫粉黛之一。
女子若薄命。真如匣中粉黛。轻易随风吹去。
这样的薄命凄凉。连贵为天下之母的皇后也不能幸免。何况自己。那些日子里。除了甄嬛惯性地施予厚待。唯一对她略有关照的。是后宫尊贵如天上明月般的皇后。
受宠若惊之余。她也窥见了皇后无上荣耀的身份之后。那明亮皎洁的月光背后。残缺的暗影。。。那是宫中人人皆知的秘密。皇后并不受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