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不了长信,可奴婢记得,江都的家中,不远便有座古庙——庙里的菩萨可灵了!”
“奴婢……奴婢届时定会把想对殿下说的话都说给菩萨听,让菩萨托梦给殿下。”
魏弃:“……”
怎么不说烧给他?
他无言,失笑,沉默,面上却始终死水一片。
一切翻涌在心、不可告人的惊涛,似亦只藏在越写越快的笔锋中,字迹越见潦草。
直到,笔下又一次因久久停顿而晕开墨渍——而这已经是今日的第六次。
他的心不静,练字也只是空耗。
索性搁了笔。
他问谢沉沉:“你觉得我要拦你?”
“……”
不、不然呢?
沉沉不敢与他对视。
眼神飘忽着,看书架,看墙上的画,看香烟袅袅的香炉,就是不看他。
嘴上却还在努力给自己灌迷魂汤:“怎会!”她说,“奴婢知道,殿下一向宽宏大量,宅心仁厚……”
狗腿子做到这份上,差点把自己都给骗过去。
可惜,魏弃一向不吃这一套。
他已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甚至不会再与她一来一回,无心与她“唇枪舌战”,只是沉默着,在她不愿看他时,方能肆无忌惮的,几乎贪婪的,望着她,许久又许久。
末了。
他说谢沉沉,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但我从没想过要拦你——并非因为什么宽仁。
“只是因为,我答应过,会让你拿一纸放妾书、清清白白地出宫去,”魏弃淡淡道,“如今,你拿到了。”
从莫名变成“婚书”的放妾书,到御书房里那次没头没尾的召见;
从突然被准允的出宫,到那些塞满马车、几乎快装不下的脂粉与衣裙。
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在这一刻,连成一道严丝合缝的圆。
沉沉脑中“轰”一声,不禁悚然地瞪大眼睛。
而魏弃,却既没再多作解释,也没有给她无用的宽慰,只是伸手,点了点桌上宣纸,道:“离下月初一,还有十五日。”
“……”
“你可以走,”他说,“但走之前,至少该学会、怎么写封报平安的信。至于送信的人,我自会安排。”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沉沉头先还在震惊中,眼泪聚在眼眶里,没流下来。
听见这句话,却再忍不住,捂着脸、背过身去,像孩子似的,“呜呜”哭出声来。
百余日的恐惧,委屈;渐生出的不舍,怜惜,一切爱恨情绪,都在眼泪中道尽。
*
谢沉沉在朝华宫的最后半个月,是在勤勤恳恳的练字中度过的。
可怜她在读书写字一事上,惯来没什么天赋,全靠苦练,以及小时候认得的那几个大字做基础。如此这般,整天几个时辰几个时辰地练下来,到临走时,竟也真的学会默几行歪歪扭扭的“平安信”。
只是,真到要走的前一夜,却还是失了眠。
“殿下。”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室内静得落针可闻。
只她睡不着,盯着床幔看了半天,突然,又翻过身去、对着床外侧那隆起的一节地铺,小声道:“你睡了么?”
魏弃从那次出宫回来之后,便不再睡在地宫。可也不乐意睡床上。
明明睡了那么多年的床,如今病了一回,却总说睡得热,不利养伤,非要“抢”了她的地铺来睡。
奇哉怪哉。
沉沉问完那句,等了半天,也没听他应声,只得又翻身回去。
谁知翻来覆去好一会儿,还是睡不着。
最后,索性蹑手蹑脚地爬下床去,路过书架,还不忘从上头顺走好几张宣纸。
她鬼鬼祟祟出了门,一溜烟直奔小厨房去。
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才带着满身烟火气、慢吞吞摸回殿中来。
这回,脑袋一沾枕头,便累得沉沉睡去。
......
翌日。
袁舜提前得了魏弃的吩咐,一大清早,便领着手底下的一班小太监,过来帮沉沉搬走院中那两只足有半人高的箱奁——准确来说,这都是她离宫时要带的行李。
衣裳装一箱,首饰同其他物件儿装满一箱。
宫中规矩,要带出宫去的东西,总得清点一二。
是以,一件件数下来,也花了足有小半个时辰,这事儿才算办好。
……小小一个宫女而已,走时竟给她带走这么多东西。
饶是袁舜这般见过世面的总管太监,也不免有点为九皇子这出手阔绰的劲儿暗自咋舌。
冷不丁一回头,却见小宫女仍在殿内殿外不住穿梭出入,似乎在找些什么,迟迟没有要走的意思。
不禁又皱眉催促道:“姑娘,还在找什么?”袁舜喊住谢沉沉,“再不走,要耽误时候了。”
沉沉闻言,亦有些欲哭无泪。
她总不能和袁舜实话实说,昨天晚上,魏弃分明还睡在她亲手铺的地铺上,今早起来却不见了人影,她想和他最后道别一声、都找不到人吧?方才袁舜问的时候,她还下意识打掩护说魏弃还睡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