毬场亭。 昌睦公主带人前来时,已经有人在了,亭子的台阶上匍匐着很多正在进食的野猫,一人官服艳丽坐在它们中央。 亭角的积雪坠下来,惊得其中一只野猫嗥叫发抖,他抬起头向这边看了过来,此时的他不像那个紫台上高深莫测的权宦,而像是一个避开浮世喧嚣与猫为伍的闲云野鹤。 见那人起身走来,席浅潾在她身后不安的提醒:“殿下。” 咨阅道无妨,从他手中接过一屉剩菜剩饭向亭前走去,温绪在她经过时俯身见礼:“奴婢见过殿下,给殿下请安了,殿下金安。” 他的嗓音轻缓从容,不掺杂一丝谄媚,会让人莫名感到熨帖。咨阅走上玉阶,拎起裙角坐下身,拍拍身边的位置说,“大监来坐。” 温绪应邀,暂时抛却礼节在她身边落座,咨阅打开那屉剩饭剩菜,引得周围一群野猫蜂拥而上。 “这是玛瑙,”咨阅拂去一只狸花猫颈间的落雪说,“它们当中的头目。” 温绪看着那白皙玉指慢慢浸入狸猫杂乱的花色中,笑道:“能看出殿下因何为它取名叫玛瑙了。” “你从何时起给它们喂食的?”咨阅问。 温绪伸手,也抚了抚玛瑙的脖颈说:“恭王殿下亲政后。” 顺永帝生前久居大明宫,在含元殿当朝,温绪在恭王亲政前常在大明宫服侍,他确实是最近这几个月才亲近这群野猫的。 “殿下知道它们打哪里来的么?如何会寻进宫里?”他问。 “掖庭宫。”咨阅道:“它们当中有些是掖庭宫的伶人和迁居过去的老太妃们养的,主子们离宫或者病亡后,它们就无家可归了,毬场这面经常举办赛事,有人气,它们来能捡着吃的,之前来毬场这面玩儿,我常和王妃一起喂他们,我搬出宫后,少来看它们了,没想到它们还在。” “殿下所指,是哪位王妃?”温绪问。 “慎王妃杨淳,以前的东宫太子妃。太子被父皇贬斥戍守皇陵时,我来东宫送行,那是我跟王妃最后一次交谈,就在这里,她让我照顾好它们。”咨阅回忆道,“最早照顾这帮家伙的就是她。” 紧挨他们两人东侧的就是东宫。 温绪沉默,咨阅又道:“杨淳是无辜的,杨书乘作恶多端,杨牧私下里帮他做了不少勾当,但是杨淳是我在宫里遇到的最善良的女子,她什么都没做过,本不该落得那样一个结局。” 咨阅眼前浮现出杨淳那日的侧影,她坐在阶前,在日光的照射下闭目轻叹,“对于表兄,杨家来说,这是坏事,但对于我来说是种解脱。” 那时她刚失去她的父亲,杨家支离破碎,她感叹过后却是轻声笑了,如她所说,比起悲痛,她最先感受到的是解脱。 解脱了么?并没有。一个忧心野猫饥饱的人,眼中无权,未能看清自己的处境。 不下黄泉,永无解脱之时。 “殿下这样说,”温绪伸手接亭外的雪,“会让臣觉得自己是个恶人。” “得了吧,”咨阅也笑,“温大监何时在意我的看法了?” 温绪笑而不语,他入宫九年,在殿中省侍奉九年,昌睦公主时常出入顺永帝身边,他也是。两人口舌交集不多,低头不见抬头见却为常事,算得上是十分相熟了。 静望一阵雪落,他问:“殿下扩建四门馆的事情有进展了么?” “算是有吧。”咨阅道。 “奴婢是瞧着殿下长大的,”温绪道:“奴婢了解殿下,此事在殿下的操持下一定能够实现。” “多谢大监祝愿,”咨阅道:“大监年少有为,何必用这般老气横秋的口气说话。” 他是伴她成长,不是瞧着她长大。他不言,似是默认了她的话。 咨阅在他的沉默中起身,向阶下走,“我今后应该不会再来了。” “殿下放心,”温绪起身恭送,“有奴婢在,奴婢会尽心照顾它们。” 待昌睦公主走远,东宫宫墙上渐露一排阴影,他们是潜伏在温绪身边,保护他的死士暗卫。其中一个身穿夜行衣的人悄然从墙头跃下,走进温绪请示,“主子,是否需要留意昌睦公主?她的人手需要处理么?” “姑娘家的能兴造出什么风浪?小打小闹,不足挂齿。”温绪望着那抹身影,轻蔑的道:“昌睦公主于大局无害,不必在她身上空耗精力。” 那人遵命,返身跃回墙头,隐于暗夜之中。等到身边寂静时,温绪重新坐回阶下,他垂眼抚摸玛瑙,抚她抚摸过的位置。 那日她恳请顺永帝赐她四门馆博士一职时,他带着奉医局官员正在殿外等候陛见,闻听到了殿中的对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