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的晚上点兵出征, 没威望的将领还真办不到这一点。 幸好谢玄英不是。 连续三日比试,士卒始终保持在战时状态,并未松懈, 且今天,人人都分到了两块肉、一个鸡蛋、两块蒸糕,以及大碗的粟米饭。 每旗还有一锅鱼汤, 半袋粗糖,好让他们夜里冲糖水喝。 有的吃,有的喝, 大家情绪高昂, 一听要出去,都知道立功的机会来了。 立下功劳,不是发钱就是发布, 全是好东西。士卒们都愿意攒点家底, 或是托人送回家,或是留着送礼疏通,因此不止不怨声载道,颇为积极。 纷纷有人应答。 “末将领命!” “是!” “愿为抚台差遣!” 谢玄英环视周遭,微微一笑:“各团只要五百人, 两刻钟后出发。” “是。” 军官们“嗖”一下放下碗,直奔自家营帐,点名叫人。 “二狗, 滚出来!”“铁头去叫人。”“集合了,叫到名字的过来。”“都死哪里去了?!” 各营点兵集合的同时, 谢玄英回到屋里, 披挂甲胄。银白色的金属甲叶在火光下渡上鲜艳的红色, 犹如血染。 程丹若看看他, 再看看碗里的汤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丹娘,”谢玄英定定望着她,似乎想道个歉,可最终没有说出口,而是道,“等我回来。” 程丹若:“……” 年夜饭吃到一半,突然放下碗出去打仗,这种事儿她也是第一回碰见,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 但想想,不管是打仗还是生病,都属于不可抗力,不会因为是春节就消停,他们这样的家庭应该习惯才对。 于是平静地“噢”了声,问他:“你这汤圆还吃吗?糊了。” “等我回来。”他重复了遍,“你先吃吧。” “行吧。” 她继续吃饭,他佩刀出去。 外头一阵喧闹,马蹄与脚步齐声轰炸,但不到一刻钟,声音就消失了。 他们走了。 程丹若吞下一口糯米芝麻,后知后觉地想,等等,等他回来?他回来了,不就该她加班了吗? 还好汤圆都吃了。 她想着,点上炉子,准备煮奶茶。 今晚肯定熬夜,来点提神的吧。 -- 云层挪开了,淡淡的月光透过天幕,照亮前方的路。 夜风冷而刺骨,谢玄英轻.52gGd.轻吐出口气,却没感觉到太多的寒意。他今天穿着细羊绒的毛衣,外面是夹丝绵的袄子,盔甲挡住了刺骨的冷风,他从头到脚都是暖和的。 回首望去,其他士卒也未流露出无法忍受的冷意。他们穿着新作好的冬衣,来自安顺的母亲、妻子、女儿。 他相信这是一身温暖的衣服,就如他一样。 除夕是个特别的日子,他专门穿上了丹娘织的袜子,脚趾都是暖和的。 蜿蜒的队伍保持了令人震惊的安静。 这并不容易,除了耳提面命,更重要的是避瘴丸。 谢玄英熟谙香料,知道它是由生姜、黄芩、甘草、金银花之类的药材合成的,味道古怪,有股冲鼻的辣气。 程丹若亲自拟的方子,和他说,效用有限,但士卒们会需要它。 事实果真如此。 自从下发了避瘴丸,军队上下对瘴气的恐惧就没那么大了,而逐渐习惯在山间行走含着药丸,众人也就自然保持了安静。 井然有序的静谧让人镇定。 今时今日,在这样一个不适合行军的夜里,这支军队体现出了远超平均水准的素质。 他们以最小的动静,潜伏进了夜色。 月上山岗。 谢玄英拨开阻挡视线的树枝,眺望下方的驿道。 大约半个时辰后,他看见了远远的火点。 很细微的光芒,不是熟悉的暖黄色,反而惨白幽蓝,在山林中很容易被误认为是鬼火,抑或——阴兵过境。 但谢玄英毫无惧色,甚至没有太多惊奇。 火把里应该加了一些特殊的粉末,就好像焰火,总能出现缤纷的色彩。 比起这个,对方出现在这里,更令他振奋。 看来,他们对永宁的袭击已经结束了,冒险走驿道,是想在天亮前赶回普安,不惜暴露自己的行踪,为了避免被己方追击,想出了这么个冒充阴兵鬼火的把戏。 很聪明,很大胆。 “准备。”谢玄英言简意赅地下令,“放箭。” 箭矢划破夜空,隐蔽地飞向了鬼火带领的队伍。 黑劳几乎在瞬间勒马,口中发出类似于狼的呼啸。霎时间,后面的兵马立即趴下身,以盾牌遮挡。 箭矢到了,像是满天飞雨,或是“噗嗤”射入马身,或是“叮当”擦过盔甲,抑或是“哐当”射落了什么东西。 谢玄英听到流水一般的声音。 他眯眼细看,这才发觉所有士卒身上都背着布袋。 粟米“哗哗”淌落,流了一地,好似流沙。 “走!”黑劳大喝,“我断后!” 他侧身避让到死角处,让背负粮食的苗兵疾驰离去,带走生存的希望。 谢玄英短暂地衡量过后,就做出抉择:“不用管他们。” 田南驻守在安南—普安的必经之路上,他们带不走那么多粮食。 命令被很好地传达了下去。 然而,黑劳目睹自己的人于箭矢的簇拥下离开,仿佛侥幸逃出生天,心却反而下沉。 放任他们带走粮食,不是前面还有伏兵,就是他们的目标是自己。 黑劳缓缓抽出了背后的刀。 既然如此,死中求活。 他挽住缰绳,不退反进,带领着自己的手下,朝山上冲来。 再多的箭矢,在密林面前也不得不失效。 这就是云贵地形的可怕之处,官兵无法倚仗更好的装备,远距离解决敌人,□□不行,大炮不行,必须与野蛮的叛军近距离搏斗。 “公子?”张鹤低声询问。 谢玄英没有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