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张大夫来,墨姨娘已经进气少出气多了。 老大夫;架子端不住了,火速取针扎人。 可这又有个问题,头颈部;穴位还好说,叫丫鬟摁住人,大夫普通施针即可,但像阳陵泉在小腿上,三阴交在足部,曲泉在膝盖,都属于私密部位。 虽说医术高明些;大夫,能够隔着衣物落针,可墨姨娘抽搐不止,本来就极难扎针,还要隔着衣物,更是难上加难。 张大夫额上见汗,好几次都下不去手。 烛光摇曳,屋里;光线昏沉沉;,令人心头发颤。 程丹若在一旁看着,终于忍不住:“大夫,不如你说,我来施针,可好?” 黄夫人见床上已经见血,怕保不住孩子,并未出言阻止。 但张大夫不同意,眼珠子瞪起:“胡闹!人命岂可儿戏,若出差池,你可担待得起?”不独如此,他甚至别过身,有意挡住程丹若;视线,这才定定神,扎下手中金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墨姨娘;抽搐渐弱,好像效果甚好。 黄夫人松口气。 她毕竟不年轻了,熬不住,见情况稳定,便吩咐丫鬟“好生照看”,自己则准备离去歇息。 而陈老爷更简单,压根就没来探望,只叫丫鬟问过两句,便早早在前院睡下,都不一定知道墨姨娘凶险了一遭。 唯有陈婉娘不肯走,固执地陪在生母身边。 黄夫人宽容,倒也允了她,却不准五郎看望,硬是要奶娘带他回去睡下。 “他小小年纪,吓着怎么办?”家中唯有两个男丁,黄夫人决计不肯冒险。 至于程丹若,她也道:“老太太那边离不得人,丹娘也回去吧。” “是。” 留下来也帮不上什么,程丹若乖顺地离开了。 翌日,六月初六。 这在古代是一个小节日,叫做“重六”,或是“天贶节”,主要;活动是晒书晒衣服。 清晨起来,萱草堂一切如常,完全没有受墨姨娘病情;影响,丫鬟们按部就班地侍奉陈老太太起床、洗漱、用早点。 程丹若有些心神不宁,子痫到这种程度,该考虑终止妊娠了,但…… 偏生今天,陈老太太事情特别多。 她先问:“今儿初六,茶可献了?” 丫鬟说未曾,她便有点不高兴:“可不兴叫祖先等。”又指使程丹若,“煮清茶来。” 程丹若只好饿着肚子去煮茶。 她没受过泡茶;训练,成果着实一般,陈老太太闻闻香气,面色略有不满。但时候已晚,只好不多计较,将清茶供奉到小佛堂;灵位前。 接着,用早膳,不料差点被粥点呛到,惊天动地一阵咳嗽。 程丹若只好放下筷子,替老太太顺气,又喂她喝了半盏温水,方才缓过来。 但为着这事儿,她脾气不顺,才堪堪坐定,就叫丫鬟去收拾库房,把佛经布料都拿出来晒。 “丹娘,你去理经。”陈老太太说,“丫头们笨手笨脚;,难保怠慢了佛祖。” 程丹若深吸口气。 晒书是古代;大活计,得把所有书摊开来,放在阳光下暴晒,然后重新收纳,加入樟脑,如此才可防霉虫。 尤其江南多梅雨,再不洗晒,今后好几天都是阴雨连绵。 可老太太发话,陈老爷都得照办,何况程丹若。 她只好开了书箱,一本本翻开经书,放院子里晒晾,还要检查是否有破损,该补;补,该重抄;重抄。 一直忙活到中午,吃了午膳,陈老太太歇晌午,方才脱空去锦霞院。 路上,她不断盘算该如何开口。这是个敏感;话题,姨娘就是为了生育,比起她;安危,恐怕还是肚子里;孩子更重要。 未入门,先闻哭声。 她脚步微顿,看向打帘子;小丫头。 “表姑娘,姨娘……”小丫头红着眼眶,声音哽咽,“已经去了。” 程丹若霎时后悔。 原来,已经来晚了。 里头隐约传出陈老爷;声音。 “也是她福薄。”他感叹,“毕竟只是个姨娘,丧事不必大办了。” 黄夫人却劝说:“她毕竟伺候老爷一场,又有婉娘和恭哥儿,依我说,弄一副松木棺材,叫道士做场法事,和尚念几卷经,叫她安心去了,别留恋孩子。” 陈老爷顿觉有理。若是当娘;眷恋两个孩子,婉娘大了还好些,缠上恭哥儿可是桩麻烦,安稳送走才好。 “按你说;办。”他说,“母亲那里,寻空提一句就是。” 黄夫人应下。 陈老爷抚着须,望眼悲声;卧室,不由心生感慨,道:“可惜了酥油泡螺。” 正进门;程丹若顿住了。 她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说话;人,是;,确实是陈老爷。而他面上;神色如此真挚,显然这句感慨发自内心。 可惜了……酥油泡螺。 酥油泡螺。 冰寒;冷意一寸寸爬上脊椎,直达天灵盖。程丹若指尖发麻,仿佛突然脑溢血;病人,全然无法动弹。 她知道古代吃人,却怎么也没想到,穿越多年,最让她不寒而栗;一句话,不是当年老仆冲进家里,对祖母说“瓦剌来了”,而是此时此刻,这般轻描淡写;感慨。 “丹娘来了。”陈老爷浑然不知她;内心,和蔼道,“正好,你劝劝婉娘,她年纪小,别哀恸过度,伤了身子。” 略微僵直一两秒,程丹若恢复知觉,福身道:“是。” 陈老爷出去了。 “唉。”多么奇怪啊,他走了,黄夫人反倒露出几分哀色,慢慢啜口热茶,对程丹若道,“墨姨娘没福气,可惜了。” 程丹若抿住嘴角。 “虽说是姨娘,也是你半个长辈。”黄夫人说,“送送她吧。” “是。” 程丹若挑开帷帐,走进里间。 陈婉娘扑在床榻上,痛哭不止:“姨娘,姨娘!你看看婉儿啊,你不能丢下婉儿和恭哥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