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功局, 梁司彩对方嫣道:“方典制,宫里的麻布都用完了,实在没了。外头听说陛下驾崩, 布铺的库存也都被一抢而空, 实在没法子。”
方嫣不由皱眉。
宫里的麻布库存不多, 要人人裁剪麻衣实在捉襟见肘,这会儿消息已经传遍, 家家户户都在备丧服, 哪还有多余的?
可宫人不能及时服丧穿孝,被外臣瞧见了, 难免要借题发挥。
若是恭妃娘娘掌事儿, 她是天子生母, 大家管好自己就是,也不必操心, 但如今人人知晓,是宁国夫人在代管。
她们受过她的恩典,总不能叫她被人挑毛病。
“典制, 你看这样如何?”开口的是司彩司下头的掌彩,没什么存在感, “先太后薨逝之时,宫里也是做过丧服的,说不定还有一些人留着,让她们姑且穿上旧衣, 等麻布宽裕了再说如何?”
方嫣也没有办法, 没有麻布,总不能让司彩变出来:“也只能如此了。”
她回到司制司,说了司彩的困难, 女官们也道:“这也是个办法,还有,咱们先紧着明日要上值的人,轮班的时候就换着穿,做宽大一些,左右是套在外头,一时看不出来。”
正商议着,忽听宫人来报:“针工局的小顶针来了,说甄公公那儿有一批陈年麻布,匀给我们一些,丧服做不成,人人一条腰绖总是够的。”
原本低头缝衣裳的女史听了,不禁抬首:“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其余人顿时失笑。
针工局的甄公公有个绰号叫“甄一毛”,因为他一毛不拔,真真的铁公鸡。送进来的衣裳永远都是只少不多,布头都给她们算进去,大家想拿点碎布缝个荷包都要额外使钱,吝啬到极点。
而且,每季度的衣裳永远都是旧料子,还有发霉发臭的,克扣极厉害,宫女们多是爱俏爱美的,都恨死他了。
这会儿竟然白送她们一批麻布,不是拿出去倒腾卖了,可比太阳打西边出来还要令人开眼呢。
“他是吃错了药,还是吃醉了酒?”牙尖嘴利的女史问道,“该不会同咱们算利吧?”
“快别说了,叫人把布收进库里,”司制打断她们,“既然给了,没有不要的道理,反正这会儿不说银子,咱们就当不知道,看他怎么办!”
女官们纷纷叫好,怕甄公公后悔,赶紧使人装库。
忙碌间,有谁忽而道:“欸,我记起个事儿,甄公公有个干儿子,最疼不过,从前常来我们这儿的,是叫小毛儿没错吧?”
“好些日子没见他了呢。”
方嫣拿着剪子,就烛光裁剪布料:“小毛儿别的倒还好,就是嘴碎,我记得宫里传妖……传谣言的时候,他险些没命。”
“呀。”众人不约而同地停了手里的活计,心有余悸。
方嫣道:“好在宁国夫人求情及时,逃了条命,也是甄公公使了钱,把他挪后好几天。最近久不见他,必是去了外头。”
“外头可比在宫里好,这两年……”
“你不要命了。”有人及时打断她,“快住口吧。”
“呸呸,我口无遮拦了。”说话的人歉疚道,“不知怎么的,就管不住嘴。”
旁边的人又骂:“自己找死,可别连累了我们。”
她忙讨饶。
其余人赶紧转移话题:“对了,是不是也该给宁国夫人做一身?她在宫里总得有两件替换才行。”
“她还未离宫吗?”女史咬断线头,“家里应当有备着的。”
“听说还在宫里。”司制道,“做吧,我是巴不得她留下呢。”
众人赞同:“这倒是,皇贵妃娘娘什么性子,咱们都不知道,她在宫里,咱们也踏实些,好歹有人求情。”
司制笑道:“皇贵妃侍奉太后,今儿宫里的事,都是她在吩咐。尚宫说,陛下封她做了尚宝女官,今后也会常常进宫的。”
“这可好了。”方嫣吁口气,按揉酸疼的眼睛,“我还怕明儿谁没穿上丧服,又吃挂落儿,上头的人哪会体谅咱们的难处。”
其余人深有同感,纷纷应承:“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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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功局一夜灯火未熄,东方在女官们的低语中渐渐明亮。
雪停了,直殿监的太监搓着手,哆哆嗦嗦地出来打扫。笤帚扫过路面,在松软的积雪上划拉出痕迹。
不过四五点钟,百官却已经聚集在宫门口,预备入宫听遗诏。
宣读遗诏的地点在仁智殿,这属于外朝,防备谁不言而喻。但杨首辅说,当着皇帝的灵柩宣读更慎重,谁也无法辩驳。
五点钟,天色蒙蒙亮。
匡尚书早早到了,环顾四周,随手招了一个内侍:“你过来。”
内侍立即握着笤帚上前,躬身行礼:“大司空。”
“你是仁智殿的?”匡尚书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