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之乱结束了,在短短一天之内,国家就失去了两位堪称国家柱石的藩王,受到牵连的宗室多达百人,下狱的官员更是不计其数,这不得不说是一场灾难。
再加上杨骏一党的覆灭,几乎可以说,晋武帝司马炎留下来的两大政治基础,外戚已被彻底粉碎,藩王则被严重削弱,接下来的朝局将要朝哪个方向发展,没有人清楚。
大部分人都不知所措,他们对未来感到惊惶。面对洛阳在半年内接连发生两次的动乱,哪怕是再迟钝的人都开始意识到,京城的天已经变了。而策划了这一切,掌控整个局面的人,就要正式走到台前。而不管这个掌控者将是什么样的人,人们都嗅到了阴谋和毒药,鲜血与刀锋混合交织的味道。
当然,这只是被统治者的想法而已。在胜利者眼中,那些被他人视作卑劣的手段,不过是为了获取胜利而必然踏足的道路,胜利者是不受指责的。现在,他们兴高采烈,欢天喜地,要迫不及待地享用胜利的果实了。
分享的地点当然是在太极殿前的东堂。
这是司马炎生前和内朝朝臣们议事的地方,在司马炎死后的这一年岁月里,这里一度空空如也,为世人所遗忘。毕竟权力的中心要么转移至太傅府邸,要么转移至太宰府邸。
但在这个司马玮死去的夜晚,司马炎生前的时光似乎又回来了,东堂已经被打理一新。熏香、挂轴、烛台、盆栽、帘布……宫女们进进出出,将东堂布置得愈发金碧辉煌,灯火熊熊,将桌案和坐榻的银涂钉照出奢侈的色彩,同时也将与会众人的影子尽数吞没。
在夏天,这样多的烛光会让人闷热和不适,即使在室内放上冰鉴也是一样的。但在场的人们却都带着笑容,当胜利的喜悦自然升起,其余一切情绪就会随之退潮,这是几万年来,人类作为征服者的本能。
只是如今的这些征服者们,他们并不像祖先一样野蛮粗犷,而是博带峨冠,面白如玉,或是箕坐,或是跪坐,或手握羽扇,或袒胸露乳,言谈之间不见杀气,只有潇洒。谁也料想不到,当年阮籍、嵇康佯狂痛苦着,用来控诉世界不道的行为艺术,如今已经成为人们标榜成功和气度的名士风流。
为首的贾模高举夜光杯,对着谈笑的众人说:“啊,这一天真开心呐!皇后在宫中蛰居数载,终于等到了今日!诸位都是功臣,皇后是不会忘记大家功劳的!今夜,大家可纵情狂饮,不醉不归!”
说罢,他将杯中的葡萄酒一饮而尽,把示众人,迎来一片喝彩之声。
侍中郭彰作为贾后的表兄,也笑道:“思范多言了,皇后为了大晋的江山社稷,殚精竭虑,我等作为臣子,怎么敢不分忧?又何谈什么功劳呢?”
“杨骏、司马亮、司马玮,不过是三个跳梁小丑,竟然敢违规逾矩,染指神器,这是逆天行事!他们落得现在这个下场,既是天意,也是万民所望啊!”
“诸位,大家一起饮一杯!这一杯,不是为个人的荣华富贵,而是为我大晋的天下苍生!”
这几句话说得相当大气,不仅彰显了胜利者的胜利,还彰显了胜利者的美德,不过这也是胜利为人所追捧的原因,因为它不仅会带来获得物质上的享受,还可以无底线地贬低失败者,然后编织一件华美的袍子,连“一无所得”这种属于失败者的事物都要装饰上去。
而参与者自然是甘之如饴,他们甚至开始叹息惋惜起来。
左军将军裴頠道:“皇后不是没有给过他们机会,是他们自己不珍惜罢了,杨骏上位时擅权,司马亮过河拆桥,司马玮贪得无厌,说到底,都是不自量力,最后才落得这个境地。”
“我常在文会上说,为人臣者,要屈身守分,天命不可加,亦不可逃。可惜啊,这三位都不好读书,以致于两位不能安享晚年,一位英年早逝,真是何苦呢?”
“嗨!”鲁郡公贾谧很不喜欢这种假惺惺的场面,他起身举杯,立到堂门前,一面欣赏起天上的残月,一面抱怨说:“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如此良辰美景,不饮酒听乐,老说些死人干什么?真是晦气。”
“这大晋的社稷,自立国以来,从来就有我们贾家的一份,明白这件事的人,我们贾家能捧他,不明白这件事的人,我们贾家就能杀他,就这么简单,有什么好说的?”
“该哭的时候哭,该笑的时候笑,不要搞什么花里胡哨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宫内出了什么丧呢!”
贾谧的话是如此不留情面,一度搞得在场的大臣们非常尴尬,他们只是随口一说,不料竟惹得这位鲁郡公不开心,但偏偏他是平阳贾氏的核心,贾充的唯一嫡孙,皇后的侄子,在现下的朝局中,若说贾后是真皇帝,那贾谧就是真太子。所以即使他拂了众人的面子,一干大臣们也是讪笑着,不敢有丝毫发作。
这时,东堂中突然响起一个女声,她的腔调非常柔和,但遮掩不住音色中的刚毅,仿佛是含着棉花的母虎,只听她道:“长渊,不要说这种话,诸公都是文人,文人伤春悲秋,哀叹生死,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话音一落,在场的所有人都放下手中事物,对着声源处齐齐拜倒,说道:“祝皇后万安。”
原来是皇后贾南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