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康九年二月己未,是刘羡正式到太学参加秀才策试的日子。
这天天将亮未亮,安乐公府就已经安排起来。先是令刘羡起来热水沐浴,换了一身非常青底荷纹连裳儒服,头戴玄色儒冠,脚穿步履紫丝布履,这些衣物都熏了一夜,刘羡穿到身上时,一时颇为不适。
而后是早膳,妻子阿萝亲自下厨,在阿春的指导下做了一碗鲤鱼汤饼,端给刘羡,寓意是希望他今日鱼跃龙门,好运连连。刘羡尝了一口,发现盐似乎下重了,但抬头看见妻子殷切的眼神,他不好令她失望便,展颜露出一个笑容,就饼连汤,喝了个精光。
用过早膳,刘羡便准备出门了。朱浮给他牵了翻羽出来,经过一年的驯养,这匹上党来的千里马变得非常温顺,但也保留着神骏雄伟的外表,十六岁的刘羡骑上去,顿时显得英武不凡,引得阖府上下一片赞赏之声,二伯刘瑶更是当众感慨说:“真像大兄年轻时候。”
甚至就连安乐公刘恂,此时也罕见地出来,冷着脸鼓励刘羡说:“好好考,不要辜负了祖先名声”,然后就匆匆逃走了。
看得出来,大家都对刘羡入仕寄予厚望。原本刘羡非常轻松,此时倒被弄得有些不自在了。但他知道,这就是母亲说的是负担,所以他选择回馈一个胸有成竹的笑容,昂首挺胸地和家人们告别,与张固、郤安踏上了太学之路。
这一年来,这条路刘羡已经走熟了。大概两刻钟,他穿过开阳门进入南市,再从南市经过熹平石林进入太学,沿路的行人不禁对他屡屡侧目:今日也是太学生进行试经射策的日子,很多人都穿得非常正式,可即使如此,刘羡还是显得鹤立鸡群,贵不可攀,继而不禁有人窃窃私语,猜这是哪个世家的贵公子。
此时太学的杏花开了,粉粉嫩嫩,既好似粉云氤氲,又好似下了一场红雪。很多人在其中徘徊绕行,基本都是准备策试的太学生,他们大多神色忐忑,口中念念有词,显然在为接下来的射策打腹稿。
刘羡下了马,将翻羽寄放在太学的马厩,走出来时,突然听到旁边一声呼唤,侧头看,发现竟是刘聪。太原公子还是像以前一样,脸上带着似笑非笑,似醉非醉的神情,负手而立,对他问道:“听说你今日要去秀才策试?有把握吗?”
刘羡笑道:“没什么把握,听天由命吧。”
“行,能说这话,一般都是十拿九稳了。”
“那你呢?今日太学射策,你准备得如何?”
“我?”刘聪一手指着自己,失笑道,“我一个来当质子的匈奴人,怎么可能参加射策?无非是混日子罢了。什么时候轮到我继承部族了,我就回并州去,然后再派一个新的质子来洛阳,以此循环往复。人生啊,就是这样了无生趣。”
刘聪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虽然是玩笑,但也不难听出其中的落寞,以及几分言不由衷,显然对于射策中第这件事情,他还是非常向往的。
两人也不再多说,刘聪拍了拍刘羡的胸口,鼓励了句“祝你成功”,然后转身离去了。
刘羡在原地伫立片刻,感慨一番,也和张固、郤安分别,往太学考场走去。
今日太学射策,太学中央的二十间大学舍都被征用了,而刘羡的考场不在这边,他被安排在国子学旁边两百步的一间小学舍,占地虽然不大,但装饰却非常华丽。
不仅墙壁是用赤石脂刷的朱漆,舍前的走廊上还绘有几张孔子画像,对着考生们露出憨态可掬的慈祥笑容,很难联想到孔子那充满困惑挫折的一生。
刘羡抵达的时候,这里大约站了二十来个考生,都不约而同地往刘羡处望过来。这也难怪,这些人多不年轻,年纪大的恐怕有四十来岁,年纪小的也有二十来岁。站在他们中间,刘羡甚至显得有些稚嫩。
刘羡倒没有什么自傲,能在这里策试的,基本都是地方郡国的英才,无非是没有足够的人脉,所以不得不蹉跎岁月,熬打资历,这才能在今天到太学对策。自己虽然常常自以为苦命,但和他们相比起来,还是非常好运的。
还没到策试的时间,刘羡直接到队伍的最后坐下,拿着文牒等待呼名。
在他前面的是一位年近三十的中年人,身材宽阔,满手老茧,站姿挺拔,一看就是习武之人。这人非常客气,看见刘羡就一本正经地自我介绍说:“在下鄱阳陶侃,字士衡,今岁来京考孝廉科,敢问阁下是……?”
他是江东人,吴地口音很重,说了两遍刘羡才反应过来,刘羡连忙回应道:“在下刘羡,字怀冲,今日是来秀才对策的。与陶兄相会,甚是荣幸。”
他一说是来考秀才科,众人的眼光顿时不同了。
在这里的人多是以孝廉科居多,孝廉一科虽然也要射策,但到底有孝行在先,不需要那么麻烦,只需要写一篇长论即可,而秀才对策则是要连答五策,没有捷径可走,非博古通今者不能为之。对于敢于考这一科的人,不管再年轻,大家都还是很尊敬的。
陶侃也是如此,他很吃惊地看着刘羡,一时拿不准该用什么态度,良久才说:“那就预先祝刘君中第了。”
过了一会儿,学舍的钟声被敲响了,国子祭酒嵇绍走出学舍,将众人按照科目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