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之后,阿珩就不去卖炊饼,整日在家闲着。
自念身体好些,刮着阿珩的鼻子:“炊饼小女娘,今日歇了工么?”
不去卖炊饼,阿珩连眼神都呆登登的,像个木头娃娃:“师傅一向怕冷,又不许我一人去卖。今年他说立春时再出工,所以这段日子,只学不卖。”
左右见母亲不在,自念问道:“阿娘上哪里去了?”
阿珩道:“今早吩咐我说,要去一趟拈花寺上香,现在还没有回来。”
才说着,春莹手里端着熬好的药进来,热气氤氲中,她笑着说:“小姐,公子得吃药了。”
阿珩极喜欢春莹,学着春莹的声音说话:“姐姐,你真温柔。我听你说话,就好比窝在棉被中睡觉一样舒服。”
春莹红了脸:“小姐,你不要取笑我。我是个下人。”
阿珩拉着春莹的手:“什么下不下的,我喜欢你,我哥哥也喜欢你。”
春莹一溜烟红着脸跑了。
自念斜着眼睛,嘴角笑意不停:“你这丫头,从前最不爱说话。卖了几日炊饼,倒是学会油腔滑调。”
阿珩道:“哼,要你管。”
自念喝过药,困顿劲儿就上来。见自念要睡觉,阿珩更加无聊。正巧飘起雪花来,阿珩便跑到院子中去玩雪。
自念围着毛皮被子,坐在阁楼摇椅上,透过竹帘朦胧看着阿珩玩耍。
阿珩又长个儿了,现在她如抽条的竹笋,如杨柳窈窕,亭亭玉立,一头青丝竖在脑瓜子上,像是飞扬的旗帜。
也许是见后院无人,阿珩偷着练起她的武艺来。谁知自念今日却因天寒未曾睡着,看了半晌阿珩练武,越看越心惊,将那上头的困意,逐渐抖擞干净。
雪花飞扬中,阿珩以一根枯枝作刃,出手之速度,连雪花都无法沾身;她腾起之时,宛若白鹤冲天,干净利落;以树比人,掠过树干,树上雪花都不曾掉落;一刀劈出去,树叶都分作好几瓣儿。
她每一招,都似乎杀死了一个虚拟的敌人。
换言之,她招招都是杀招。
远远看去,阿珩一身灰白衣裳融于雪景中,唯有头上两根朱砂发带,如鹤之丹顶。
谁在教她这些武艺?——自念心急,不免咳嗽起来,自然被阿珩发现。她轻轻一跃,从树枝上折下一只腊梅来,跳到屋子里,隔着窗户,低眉顺眼递给自念道:“送你。”
自念亲自接过,板着脸问阿珩:“老和尚倒是会这些功夫?”
阿珩以手撑着竹窗,虽有被逮个正着的尴尬,却也遮不住两眼烁烁:“我偷学的。你可不要告诉母亲去。我生平就这点爱好,你若说漏嘴,我再不和你好。”
自念宠爱阿珩,捏着阿珩的脸蛋:“你从前什么都不瞒我,现在说瞎话一套一套的。现在你逐渐长大,欺负我身子弱,所以觉得我管不着你啦!”
阿珩叫痛:“你喜欢读书,我自然也要有个追求。不然,一辈子有什么意思嘛!”
兄妹俩感情甚笃,自然这事就压下先不提。阿珩也把行为藏得更加密,只盼着哥哥不要说出口去。
自念为兄长,虽承诺不把此事告诉母亲去追究,可心里总是不踏实。每每问起来,阿珩只说自己偷着学,其他一概不肯张嘴。
闲暇时,自念叫春莹来房间生起小炉热甜汤吃。他坐在窗前,一面抄那诗集,一面和春莹说闲话:“真奇怪,你的甜汤总是绝好吃。”
春莹憨憨笑道:“甜汤是夫人的方子。不是甜汤好吃,是夫人用心,公子喝出来罢了。”
自念笑道:“你岁数也不大,说的话倒是很老成。”
春莹道:“我进将军府时才十岁。宝盛爷爷将我买了来,黄妈妈亲手将我带大。公子说我老成,也许是我太像黄妈妈了。”
自念问:“宝盛爷爷是谁?”
春莹道:“宝盛爷爷,原来是老太爷的参军,后来病退了,就做了咱们将军府的管家。咱们老爷也是宝盛爷爷一手养大。黄妈妈,就是宝盛爷爷的女儿。”
自念笑道:“我说姐姐气质不俗,原来有两个这样好的师傅。”
春莹道:“黄妈妈也是可怜。她少时被指婚给一个人家,不多时那男人死了。婆家嫌黄妈妈晦气,对她不好。还是老爷做主把黄妈妈接回来,还叫大小姐认了干娘,从此黄妈妈就一心为将军府,再也没有嫁出去。”
自念点点头:“此事我也多少知晓。母亲曾说,黄妈妈最是慈祥。”
春莹一面扇着风,一面道:“是啊。我跟着黄妈妈这些年,眼见她呕心沥血为这个家,一分一毫不曾懈怠过。咱们全家上下,没有不敬重她的。”
自念停了笔,笑问:“你十岁既来府中,自然府中上下皆熟悉。——这半年,我学会了画园林山水和房屋工笔。你瞧我这画,可像不像将军府?”
春莹过来一看,指着说:“公子真是好笔法,我打眼一瞧,真好像到了将军府似的。只是有些地方还不大对。”说着,手指轻轻在另外一张纸上指挥起来,“这里是迎春阁,这里是渡夏馆。这里最妙,这是从前夫人住过的兰香园。这个地方最是好看,需要些花草树木,公子若是加上去,那就更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