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也开口说:“明早——”
杨今立刻拦截:“明早你不要来了。”
随之而来的是非常诡异的沉默。
梁也静静看了他很久,蹙眉很深,像是在看一本晦涩难懂的书。
半晌后梁也把脚蹬子踢开,伸手到口袋里拿烟出来,狠狠抽了一口。他的动作很快,足以演示他的烦躁。
一口烟从梁也嘴里吐出,不是那种规整的圆形烟圈儿,是散漫的烟雾。没有规则,乱了阵脚。
梁也终于问他:“你怎么了?”
杨今不自觉抓住书包带子,紧紧攥着,才能开口:“我没怎么,就是你别来了。以后……以后你都别来了,不管是上学还是放学,都别来了。”
烟头明明灭灭,映得梁也的眉眼如同嶙峋的山谷,眉头一刻也没有舒缓下来。
可杨今却残忍地补充:“我……我从没说过要你来接送我啊。”
梁也冷声笑了一下,接得很快也很用力:“是,是我自己要来的,我他妈自作多——”
自作多情。哪儿来的情。手无寸铁的少年人,大抵是不配说这个字的。
沉默卷土重来。
在这段冗长的沉默里,杨今最后一次想,如果梁也能够提一句——哪怕是半句——那天在电工教室里他说的那段话,他都会动摇,会任性,会残忍地放任自己的意志,继续坐在梁也的后座上,等下一个冬天。
他不要他的回答,他只要他敢提起,就好了。
可是沉默如同哈尔滨盘桓不下的冬天,永远伫立在他们之间。如同他们天差地别的家庭本就出现在两个无法相交的圆里。
杨今感到彻骨的心痛,他转身上楼,“我要走了。”
手腕立刻被梁也拉住。
杨今闭上眼。梁也很用力,好像很害怕永远失去他的样子——即使不是真的,他也不得不这样想以让自己好受些,否则太多的痛苦他不知如何承受。
“能不能别耍脾气。”梁也看着他说。
什么叫耍脾气呢,杨今想,这是他认识梁也以来做的最理性的一件事了。
既然梁也不提,那就他来提。
杨今挣开他的手,又往上走了两级台阶,回身看着他,说:“我不要你回答了。”
梁也一定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回答。可是杨今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他怕自己会反悔。
他告诉梁也:“梁也,我不要了!你……就过你该过的生活吧。”
说完杨今便跑上楼,他跑得很快,生怕梁也追上来。
但事实是身后没有脚步声,梁也并没有追他,只是和他最后那句“不要了”一起留在了楼梯间。
家里没有人,柳枝桂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
曾经杨今一点儿也不期待她回来,此刻却格外希望家里有别的什么人。如此,他的情绪就能因外人的存在而自我克制,不至于在一个人的时候,将他拽入无可救药的深渊。
其实他并非第一次做这个决定——远离梁也,不要再见他了。
但从前的决定总是飘摇,能够被轻易打破,梁也不管说什么、做什么,杨今都把那当成勾勾指头,他自然就忘掉远离之事,无可救药地朝梁也贴过去。
如今不一样了。孙娴在那间窄小的小卖店里日夜燃烧的香火告诉他,他不是梁也生活里该出现的东西,而他也不属于梁也的生活。
杨今走进房间,翻找衣柜最深处,找到那本素描本。
翻开来,一页页画的都是梁也。骑车的梁也,抽烟的梁也,站在小卖店窗前的梁也,坐在电工教室黑暗里的梁也……
他伸手,就像想要毁掉当初那叠从澳门带回来的录像带一样,毁掉这个素描本,可是手为什么使不上劲儿,撕烂这些纸张明明是非常简单的一件事情。
手卸了力,杨今轻轻靠在桌边,顺着窗户向下看。
梁也还站在原地。
他的烟已经抽完了,又为什么还不走。
第28章 拥抱的温度
那天梁也足足在楼下抽了四支烟才离开。
杨今一直靠在窗边安静地看他,很想告诉他不要再抽了,快走吧,却如何也找不到当初去三职高校门口蹲守他的内驱力。
第四支烟抽完,梁也的烟盒空了,他朝楼上看了一眼,最终还是离开了。
这天晚上杨今没有睡好,从连环杀人案告破那天起,他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所以第二天早晨,他在单元楼下看到梁也的自行车时,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吃点东西。”梁也手中提了几个馒头,“现在吃还是到学校再吃?到学校再吃就给你塞包里。”
非常自然的语气,仿佛昨天傍晚在此处的对话没有发生过。自然到,梁也已经伸手,要去扯他的书包拉链。
杨今低着头退后一步,躲开他的手。
梁也眉头又皱起来,语气又凶了:“过来。”
杨今不听他的,头埋得很低,盯着自己的脚尖,小声说:“我不是让你别来了吗。”
梁也置若罔闻,“你吃不吃?不吃我给你放包里了。”
杨今没说话,梁也就上前一步,伸手一把扯过他的书包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