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头的窗沿上,距离程泊寒三步远,整夜的焦心和未眠让他显得落拓狼狈,眉骨被打了一拳,嘴角也破了。
他问:“既如此,那你为何连夜赶来?”
如果要转移程殊楠,光文乐知一个办不到。梁北林断定程殊楠还没离开景州,说不定就藏在这家医院里。
程泊寒反问:“我爱人受了伤,我不该来?”
“梁北林,你今天来找我们要人,又对乐知动手,我念你是一时情急,不跟你计较,但不代表因为乐知在现场,你就可以迁怒他,甚至怀疑我们将程殊楠藏起来。讲话做事要有证据,不是你这么想当然的。”
程泊寒态度强硬,不给梁北林太多思考的时间:“程隐是来找过我,想把他弟弟从你那里救出去。”
他用了“救”这个字。
对付梁北林要速战速决,绝不能拖沓,手段相当的高手间对决有时候需要的是情感打压,而非手段。
果然,梁北林好像不能理解这个字,他往后退了一步,方才须发皆张的气势转瞬消弭,仿佛受不住打击,有些发懵地看着程泊寒。
见目的达到,程泊寒冷笑一声继续加码:“我是个商人,不是救世主,我救他,要得罪你不说,还要花钱安顿他,这种毫无利益的事,你觉得我会做?”
程泊寒说得对,他没有理由。
梁北林一开始就知道,并且看透了程泊寒不会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所以即便文乐知转来Y大上课,他也没有多在意。
他凭着一点期待和渴望,给自己坚定地洗脑,程殊楠没有事,压在桥下的不是他。所以他在万念俱灰中发现了这点线索,必然会倾尽全力揪着不放。
可文乐知告诉他,是程殊楠最后放弃了。
之后程泊寒又告诉他,自己没理由要救他出来。
所有人都告诉他,
程殊楠死了。
梁北林沿着墙壁滑下去,像突然垮掉的、没有灵魂的肉体,重重摔坐在地上。他两只手抓着头发,隐藏在深处的无助和哀伤在此刻具象化。
“我不是非要……”
不是非要找到他,只是想要他活着。
只要活着,哪怕在某个角落里,就可以。而不是孤零零一个人被压在异乡的巨石下,再也不能跑不能跳,不能说话不能笑,甚至连遗体都不能运走。
程泊寒沉默地看着已经撕扯到极限的梁北林,缓缓叹了口气,说:“节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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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乐知咬了一口苹果,唉声叹气了几回:“有点可怜啊。”
程泊寒简单将病房收拾了下,然后把脏衣服脱了扔到垃圾篓里,听文乐知这么一说,冷笑了一声。
“可怜?男人这种东西你一旦可怜他,他就会蹬鼻子上脸。”
原本他对别人的感情故事并没兴趣,也不想插手,在商言商,他并不想得罪梁北林。程殊楠他一共见过没两面,说感情那是一点没有的,至于亲戚来求,他也是能应付就应付。
他敷衍的态度甚至惹得文乐知有几次不满。
可梁北林竟然敢拖拽文乐知。得亏他回来得及时,不然指不定发生什么。一想到这个,他就上火。不过他说的话够狠,不啻于在梁北林心口剜刀子。
“那倒也是,不破不立。”文乐知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然后又好奇地问,“你说他需要多久能缓过来?”
程泊寒收拾背包的手一顿,想了想,如实说:“偏执的人对得到和失去都很难洒脱。”
然后又扔下一句:“上半辈子程殊楠遭罪,下半辈子也该轮到他梁北林了。”
程泊寒将厚外套仔仔细细给文乐知穿上,揉揉他的头,神情轻松地说:“走吧,再不走真查出来什么来,我们都麻烦。”
他们之所以没有当夜离开,就是要在医院里等梁北林找来。梁北林不来这一趟,不让他发泄一回,死心一回,他俩即便回到元洲也不得消停。
“走,回家!”文乐知扬起一个狡黠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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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到DNA检测结果那天,梁北林在卧室里坐了几个小时,之后去院子里,将那三棵玉兰树全种上了。
白玉兰早就订好了,但因为程殊楠去景州,梁北林想要他能亲眼看着栽种,便说等等。后来树送了过来,就放在墙角,却再也等不回程殊楠。
他挖了三个深坑,坑底铺上碎石,然后将苗木种上,埋土,浇水。
他做这些的时候很安静,袖口挽起来,小臂上青色血管在绷紧的肌肉上若隐若现。燕姨站在廊下擦眼泪,忍了几次还是上前去叫他。
“北林,我熬了汤,你多少吃一点。”
“北林,你别这样……小楠已经走了……他是个好孩子,下辈子一定会过得很好的。”
梁北林停下动作,孤零零站在玉兰树下,像被抛弃的衰老狼王,已经失去了自己所有的精神世界。
过了一会儿,他动了动,继续垫土。
“移栽得太晚了,得浇足浇透封冻水才行,等小楠回来,就能开花了。”
“燕姨,”梁北林突然抬手指角落里的吊篮,“麻烦您做个垫子铺上吧,我想把整个篮子都包起来,冬天坐在里面不会太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