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走光了。荒野上只有束争阳孤身而立,却仿佛站在了这个世界的中央,他抬头看密云不雨的夜空,心想——该下雨了。
瓢泼大雨哗啦一下就从天幕上倾倒了下来,没有半点铺垫,就像他用闪念打开了自然规律的水龙头。
雷雨交加——他继续想。
漆黑天际立刻被巨大的、蓝白色的枝状闪电撕裂,雷声滚滚而来。
整座岛屿笼罩在这场骤然降临的雷鸣暴雨中,束争阳站在雨中,身上十分干燥。
他将双手插入裤袋,胜券在握地笑起来。
++++++
颜雨久身上的戏服已经换掉,这会儿穿着件十分居家的套头连帽卫衣,帽子扣在脑袋上。她盘腿坐在床沿——简约的套房里唯二的椅子被客人坐了——手放在包扎好的脚踝处,后背佝偻着,身边满是揉皱的纸团和空的抽纸盒子。
她披头散发,微微抽着气音,脸上的妆差不多被擦光了,衬着大哭过后红彤彤的鼻头和眼睛,是只无比狼狈的大兔子。
卫霖印象中的颜雨久一直是鲜妍娇嫩的,像花像蝴蝶,把展现美貌、取悦别人当做本能。如今却仿佛千年妖精被废除道行,只剩下一具原形毕露的平凡肉身。
面对这样一个变得有些陌生的女同事,他和白源干坐着,谁也没说话。
最后还是颜雨久先开了口:“我是不是很可笑?”
“……”
不好回答的问题,两位男士决定保持沉默。
“算了,你们不说我也知道。”颜雨久低下头,干涩地苦笑,“我在现实世界里过得不开心——或许看起来是一种很光鲜亮丽、也很享受的状态,但其实心里并不舒服。而我越是想让自己过得舒服一点,就越觉得被各种各样的东西捆得紧紧的,喘不过气。
“很多事我不想做,当然我也可以坚持不去做,但这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损失本来可以额外获得的钱、辛苦搭起的人脉、手上一点点积累起来的资源……我又舍不得这些,所以只能强迫自己去做。边做,边厌恶自己,觉得一切都没意思透了。
“于是我经常在‘绝对领域’里寻找慰藉。我不像你们这么专业,能严格区分虚拟和现实,我经常任务做着做着,就忘记了自己究竟是谁。我总是出岔子。虽然吕蜜看我不顺眼,态度凶巴巴,说话又难听,但她之前从没举报过我,算是留有几分情面。我领她的情。”
她停顿了一下,心力交瘁地长叹:“这回是我自己作死。我以为找到了可以厮守终生的爱人和梦想中的完美生活,为此我愿意放弃现实世界中的一切,包括自身的物质存在。可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哪怕在虚拟世界里,我也仍然是个玩物——这里,和外面,其实并没有什么两样。”
“——怎么会一样?”卫霖忍不住出言反驳,“在这里你会受到世界主人的思维影响,每时每刻都要对抗‘造物主’意识产生的荒谬的规则。而在外面,当你觉得什么特别荒谬,很简单,你可以不鸟它啊,甚至可以狠狠揍它。你有选择权,干嘛要把自己交给别人摆布?”
“可是,很多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我怕我会后悔。”颜雨久露出迟疑之色。
卫霖笑起来。他的笑容很随意,几乎可以算是没心没肺,但坚定而灿烂,像钻石的反光。白源看着他,觉得过去二十多年的人生都被这道光照亮了。
“没人能告诉你选择的对错,你也没法提前预知,所以当你纠结时,按我说就是一个原则——想清楚你能承担的极限,然后怎么爽怎么来。”他耸耸肩,“个人意见,仅供参考。”
颜雨久沉默片刻,叹道:“这里比外面更糟糕。你们说得对,我应该出去。”
“那就走吧。”卫霖起身,朝白源俏皮地眨了眨眼,“我估计‘白媛媛’小姐已经被骚扰得受不了了,再不脱离,他怕是要成为行业史上第一个把病患揍死的破妄师。”
他刚拉开房门,走廊外面暴雨就突如其来地倒了下来,雷声震耳欲聋,天际闪电亮成了利剑和长鞭,仿佛要把这个小岛撕得四分五裂。
卫霖吸了口空气中湿冷的水气:“我闻到了兵临城下的味道。”
白源站在他身后,说:“‘造物主’醒了。”
“真糟糕,我们跟‘造物主’成了敌对关系,这下想要脱离,难度得飙升到s级。”嘴里这么说着,卫霖却满不在乎地抡了抡肩关节,似乎正期待着放开手脚,大打一场。
颜雨久变了脸色,跳起来冲到门口:“怎么办?员工培训册子里写着,治疗师应避免与患者的世界意识产生强烈冲突,否则可能会导致自身精神力被束缚与攻击,甚至受到不可逆的损伤……”
白源开口打断:“你留在房间里,集中精神力联系监测员,测算出一个相对稳定的思维坐标,让他们把引流通道开到这里来。我和卫霖出去会会束争阳,给你争取些时间。”
“我会尽快。”颜雨久一脸担忧,“要不你们也一起留在这里吧,别和‘造物主’当面冲突,太危险了!”
“我们不出去,他就会过来。乖啊,别紧张,待在这里给我们开后门。”卫霖用上了哄小姑娘的口气,歪着头看了看被闪电照亮的眉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