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后来换了新菜,赵小公子的食欲依旧不是很高,吃了两口后便放下筷子,回屋小憩去了。
祥云想跟上去看看能不能帮上忙,却被谢远留了下来。
“他好静,阿宝坐下陪我吧。”
祥云看着小少年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楼梯上,最后天字层房门一开,再被人关上,这才拖着板凳,抱着刚才用过的碗筷,寻了个离谢远较近的位置。
“谢伯伯,刚才穿红衣服的是谁啊?他跟小忘说话的口气好差,阿宝不喜欢。”
谢远笑了:“我也不喜欢,但他会投胎,生来身份高贵,又是小殿下的长辈,于情于理都该尊敬恭顺,可有些人偏仗着身份肆意妄为,目中无人,让人着实恭敬不起来。”
天福附和道:“我知道,总之,他是个坏人!”
小孩子的世界很简单,好人坏人一言以蔽之,好人可以结交,坏人就压远离,这是从小家里人耳提面命教出来的,深深刻在几个孩子骨子里。
谢远摸摸天福滚圆的后脑勺:“对!天福说得很对,下次遇上能绕着走就绕着走,大家各为其主,在没有到达皇城之前,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几个孩子点头如捣蒜,林老大和凤仙也牢牢记在心里。
即便谢大人没细说,但看方才那人的做派,一身女子脂粉香,不知道前一刻刚从哪个娘子被窝里爬出来,再瞧腰间的配饰,常年在吴江倒卖丝绢的林老大一眼认出来,至少有两个以上女郎的手艺。
一想到百姓税赋上供养出的是这种人,他心里就有一股无名火,用小孩子丧母之痛戳人心窝子,做法卑劣,可见人品有多差。
当晚一直到熄灯,众人再也没见过赵怀澈身影。
天吉天福几次想去安慰伙伴,都被林老大拦了回来。
赵小公子早慧,跟自家养的皮猴子不一样,生了再大的气,准备些好吃的糕饼哄着,几句软话一说,气就消了。
林老大跟小少年接触过好些时日,大概也能猜出来,这孩子此刻恐怕更希望自己一个人待着。
烛火被熄灭后,祥云闭上眼,等着身边凤仙的呼吸逐渐平稳,蹑手蹑脚从床尾跨到床沿,想穿鞋又怕声音太大吵着熟睡中的人,放弃穿鞋踮起脚尖往门口方向走。
轻轻拨开门栓走了出去,刚巧跟隔壁房间同样动作幅度又慢又小的两个哥哥撞上。
三人不约而同做了个噤声动作。
屋内灯光昏暗,屋外亮着几盏照明的灯笼,楼道间半明半暗。
赵怀澈一早料到几个玩伴不会轻易安睡,索性没给房门上栓,背靠床榻,等着他们到来。
果不其然,没多久门口传来窸窸窣窣几道童声,故意放低声线,依旧挡不住三人半夜偷摸行动的兴奋。
动作并不轻,时常你踩我脚,我挤你背,发出的动静吵醒了浅眠的谢远,只紧张了一瞬眉宇间促紧的沟壑恢复如初,嘴角轻笑,一翻身只当不知情。
再看蹲守在酒楼瓦片上守护安危的几个影卫,早在三人还在各自屋里窸窸窣窣时,已然察觉到不对劲。
看到他们时而左顾右盼,时而提心吊胆,跟耗子一般偷偷摸摸的身影,想起刚入营还是新人时首次暗夜出任务,是否同样好笑。
每层都有巡夜的酒楼小厮,以防客人们半夜有需求,祥云三人怕动静迎来小厮,吵醒熟睡的大伙儿,猫着腰蹲下身往赵小公子房间走。
地面上铺了花纹繁琐的赤霞色薄毯,祥云蹲着身子难以保持平衡,干脆四肢着地一路往门口爬去。
赵怀澈打开房门,看到的就是眼前恍如回归始祖的画面。
地上三人只愣了片刻,飞速爬起来钻进屋里。
天吉胳膊搭在小少年肩膀上:“就知道你睡不着,哥儿几个来陪你了。”
天福小跑到床榻上,鞋子一蹬,先滚了两圈:“这床比我们房间的大,被子也比我们的暖和。”
祥云昂头望着小少年,见他眼尾泛红,不知是晚饭时被安王的话气到了,还是想起早逝的亲娘,整个人情绪低迷,并不太搭理两个哥哥的动作。
天吉一歪头,看到他明显湿润的眼睫,叉腰笑起来:“哭啦?”
祥云没来的及捂住二哥的嘴,赵小公子一个眼刀飞过去,毕竟是孩子,外人面前隐藏地再好,此时在好友面前也不愿或者说懒得逞强,露出最真实的一面。
天吉:“那穿红衣服的安王,要是知道你被他的话气哭了,今晚指不定乐得睡不着觉!”
赵怀澈:“我没哭!更不会因为他的话哭!我只是……刚开门被风迷了眼睛。”
身前凑过来的三双眼睛,了然点点头,眼里全是不信。
赵小公子有种被戳破秘密的心虚,气恼地背过身去,不理几人。
天吉是最能理解朋友心情的,同样幼年丧母,感受比旁人更深。
即便家中长辈都不喜欢他的生母,在孩子心中母亲永远是母亲,无人能替代。
有时仅因为家人无意提起的一句话,能让他联想到赵氏,都让他失眠到天明,枕套洇湿一大片,还要起床时藏起来,避免让家里人瞧见。
装得再坚强,私底下依旧是渴望母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