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沉浸在李弘过世阴影之中的李治,显然不会留意到这样的一出此消彼长。
再度发作的头疼让他不得不在这个元月尾声、科举将至之时,重新将朝政大权全部交托给了天后。
距离他上一次做出这件事,才过了短短三四个月。
所以当李清月在随后抵达含凉殿的时候,就发觉门下省已又将文书全部送到了这里,在案台上堆积了不少。
而她再细看下去,又见母亲的桌案上还有一样东西。
那是一张张被重新拼凑起来的纸,在桌面上重新组合成了它被箭矢撕裂之前的状态,足够让人大略看清它原本的样子。
其上写有一个对李清月来说并不陌生的名字。
洛阳元氏,元希声。
在她此前途经洛阳的时候,曾经和对方有过一面之缘。
在元义端的介绍之中,他这位族侄的天资着实不低,便顺理成章地进入了候选驸马的名单之中。
此外:今年十一岁的元希声也正符合李清月给李治提的要求:她所要选择的驸马,最小可以下放到在四年之后达到成婚的年龄。
这是个完全卡着底线的人选,也有着比其他参选者更为合适的身份。
“你阿耶的意思是,襄王追封太子,以国丧相待,你选驸马的结果可以对外通报,但这个订婚之事就先再往后推迟一些了。”武媚娘说道。
她朝着进屋来的女儿看去,不知该不该说,李治的偏袒不公道真是体现在了方方面面。
比如说,在他醒来的时候,他就完全忘记了在他昏倒之前的另外一桩事,若非武媚娘在他睡下去之前多提醒了一句,他可能都要将其彻底抛在脑后了。
但就算被提醒想起,他好像也根本不太在意这最后的人选,仿佛李弘的过世已经占据了他的全部心神。
李清月倒是没甚所谓:“反正这出选驸马到底是因何而起,阿娘和我都很清楚,只要能够达成目的就好,何必去管这个过程呢?”
她顺势在武媚娘的身边坐下,继续说道:“说句实话,若非阿娘有意问鼎那个位置,在我之后还当有人作为策应继承,我大可以选择像是卓云一般,在西突厥部落中选出了个五六岁的女孩子当做继承人。我听她在来信中说过,同岁的孩子里没有摔跤能够摔得过她的,学起中原文字的速度也比寻常孩子快,总比她一个武将面临被卸任的风险生个亲生孩子妥当。
”
卓云的这个选择显然很有必要,毕竟虽然大唐武将不多,但盯着她那个北庭都护位置的也并不在少数。
而她没选择将兄长阿史那道真的孩子领养在自己的名下,则是出于对西突厥安抚怀柔的考虑。
她笑了笑:“不过现在人提前选出来了也好。洛阳元氏和根基极深的中原世家不同,也已在阿娘麾下效力多年,在定下了人选后,让元希声在眼皮子底下成长,还能防止不少祸端。若是出了点什么意外,那洛阳是阿娘多年经营之地,也能尽快发现。”
就像她和李治所说的那样。若是选出了个不合心意的怎么办?
直接将人换了就是,多简单的问题。
这件事的主动权,从头到尾都掌握在她的手里。
至于这拖延出的四年时间,可足够她做很多的事情了。
“希望他能如你所愿吧。”武媚娘拍了拍女儿挽住了她胳臂的手背,转头就对上了她比之平日里更显殷切的眼神,忽然又觉心中一软,“你不必担心我。”
李清月摇了摇头:“不是说您能在今日就继续处理朝政要务,我便可以不担心的,有些话,该说还是得说出来,不要憋在心里。”
“天皇陛下因为前太子过世而病倒,有太医围着他团团转,有朝臣和宗亲对他的安危慰问,也有现任的太子一直守在他的病床前头,但阿娘呢?若非要说的话,您对皇兄的关心一点不少,也是您十月怀胎生下来的。”
在生下这个孩子的时候,武媚娘还正处在昭仪的位置上,距离能够真正执掌自己的命运,还有着相当远的距离。
可以说,正是这个孩子见证了她一步步走上巅峰。
就算他终究没像是另外一个孩子一般,极其坚定地站在了她的背后,也因为无能,险些变成一把刺向天后的利刃,现在人都已经死了,还是以这等狼狈的方式在被驱逐出关中后病死,做母亲的又如何有可能毫不心疼呢。
武媚娘闻言恍神了一瞬,喃喃道:“是啊……”
在之前意欲废黜太子的时候,她确实已经意识到,李弘和她之间的母子亲情,已因为很多东西被冲淡,到了全不似十多年前纯粹的地步,但这个被送往襄州的孩子也并非从未存在过。
李素节贸然回京,牵扯进政治风云之中,险些牵连到萧妤和她的两个女儿,都在死后让萧妤病了一场,她又怎么可能做到对李弘的死讯无动于衷。
“幸好,还有你在我身边。”
这只握住她胳臂的手一如她昨日开弓一般有力,也让人下意识地觉得,哪怕这一出出的消息都来得何其意外,终究有人始终站在身边,将她放在前头,便有了迎接任何风雨的底气。
何况,她自己也并非接受不了这样的噩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