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王……薨了?
这四个字里的每一个字,李治都认识。
但组合在一起,就变成了一种让李治极其陌生的东西。
那些纸张已在此时尽数飘落在地,可这冬春交际的晴空中,却好像还笼罩着一层阴霾,将他给掩埋在下面。
城楼之下的报信人面目模糊,唯独那一句话,还在清楚地回荡于他的脑海之中。
他确实是在说,襄王薨了。
襄王李弘过世了!
“你在说什么浑话!”李治勃然变色,朝着信使怒斥,“什么叫做襄王薨了!”
信使接到了示意匆匆赶了上来,抵达了李治的面前,以更为清晰的声音作答:“襄王感染痨瘵之疾,加之本就体弱,一时之间疾病恶化,便这样……薨逝了。”
“这是襄王临死之前写给天皇天后的信,也一并被送来了京中。”
信使的声音越说越低。
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在这短短两句话中,面前这位天子的脸色已经急剧地褪去了血色,仿佛他只要再多说一个字,对方身上就会多加最后一根稻草,将他给彻底压垮。
都说陛下处死梁王李忠、许王李素节,又将前太子废黜为襄王,在父子感情上堪称淡漠,但他此刻的表现,分明不是这样的。
在他脸上,一个父亲失去了心爱孩子的痛苦,被展现得何其分明。
可倘若李治在此时知道这个信使所想的话,必定会告诉他,那两个孩子和他没什么感情,又如何能够和他看着一点点长大也一度寄予厚望的李弘相比。
从名字里都能看出这其中的区别来。
就算他已意识到,李弘绝不能担当太子重任,也被他的糊涂给气得一度晕厥过去,在李治的心中也只是想让李弘去襄阳继续安心静养而已,从未想过要了李弘的性命。
他是糊涂,不是真有悖逆之心,那他这个做父亲的又为何不能原谅他呢?
或许在事隔一段时间,不会再有人觉得李弘能被起复的时候,他们父子还有重新把酒言欢的机会。
可现在,随着这条突如其来的李弘死讯,所有的希望都泡汤了。
李治的指尖死死地扣在城楼的墙垛之上,试图凭借着这份疼痛,来让自己保持足够的清醒。也或许是在试图用这个举动,抵挡住此刻的天旋地转。
但太难了。
对他来说太难了……
为何他这个风疾发作频频的身体都还没走到油尽灯枯的一天,他的弘儿却会被疾病带走,甚至都没能给他重逢再见的机会,就已撒手人寰而去啊!
苍天何其不公!
他颤抖着声音:“将……将弘儿的那封信给我。”
在这一刻,他甚至忘记了面前还有其他外人,若是注重帝王仪表的话,他该当称呼李弘为襄王,而不是弘儿。
剧烈的眩晕感让他在接到那封信的时候,险些让其脱手而去。
还是一
旁有一只手先一步扶住了他,也按住了那封信,才让其没被失手抛到门楼之下。
李治转头,就对上了武媚娘同样沉痛而惊愕的面容。
是了,襄州这个风水宝地,还是他和媚娘商定之下才选出的。
弘儿病逝,媚娘这个做母亲的绝不会比他好受多少。
但现在襄王病逝,天子体虚病弱,她又不得不让自己振作起来,接下这封噩耗。
“打开看看。”武媚娘沉声开口。
在骤然惊闻李弘过世消息的瞬间,武媚娘也险些以为这是个笑话。
她是放弃了李弘不假,但从未想过如同对待李素节一般,以秋风扫落叶一般的方式对待李弘。
她也一直觉得,这个儿子的体弱多病,不堪大任,或许也正好能让他避开随后的争权之斗。
可谁也不曾料到,他的死讯会来得这样早,也这样让人猝不及防。
没有人能在这样的消息面前,完全无动于衷。
这封由李弘在病重将死之时写出的来信,也随即呈现在了她的面前。
病重之时的落笔飘忽,在信的头两句话中就已不难察觉,但他依然选择亲笔将这封信给彻底写完。
而毫无疑问,这是一封很长的信。
长到对于一个病患来说,最后的几个字简直像是在耗尽他最后一点心血写成。
李弘在信中说,他在刚刚抵达襄州后不久,襄王妃自当地学了个酿酒的方子,便是在隆中老龙洞中取水酿酒,名为隆中酒,而后将其埋在了襄王府的酒窖之中,也算是在来到襄州后寻个修身养性之事,本想留待数年后启封,看看能否新成佳酿。可惜天时不与,未能见到酒水酿造成功的时候,他就已先一步病重至此。
但好像,他也没这个资格去可惜什么东西。
事实上,在医官为他做出药石无医的评价之前,他不仅没留意过这酿酒之事,也没留意过其他人。
明明在废黜太子的诏书下达之时他就已经知道,自己多年间的所作所为,和放任臣子将自己作为武器,实在是配不上这个太子的位置,就连襄州也是个好地方,他却始终不知满足,觉得自己遭到了莫大的苛待。
直到如今,死亡当前,他才终于有一点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