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不见,这位应国太子却仿佛一下子变化许多,虽然看上去仍旧温润沉静,可眼底血丝,嘴唇干裂,看上去有一种被压制的颓唐。
姜高手中握着一串串珠,慢慢捻动,听到声音,起身道:
“李兄来了。”
李观一道:“姜兄。”
他扬了扬眉,邀姜高落座,主动询问道:“今日为何忽然冒险来此?”
姜高复杂一笑,温和道:“今日来此,是为托付。”
李观一道:“托付?”
姜高沉默许久,道:“我知道,李兄是一妙人,胸中也有天下,我今监军不利,导致西域大溃败,贺若擒虎将军已是重伤,被带回了中原。”
“父亲亲自写信,要我回去。”
“我不能在这里久留了。”
李观一看着眼前这位三十余岁的应国太子,道:“姜兄,要回去吗?如今天下大变,你在边疆,手中又握着军权,又有将军支持,纵不回去,又如何?”
“不如戴罪立功,稳定边疆局势。”
后者微笑了下,道:“我是可以这样做,但是我在害怕啊,李兄,那可是残暴好杀的豪杰,天下顶尖的神将,我怎么能不害怕?”
李观一怔住。
姜高看着他,轻声道:“我有时候,很羡慕李兄你的经历,自小能走遍天下,倒也是很难得的经历啊。”
李观一咧了咧嘴,回答道:
“我觉得,你这句话有些讨打。”
“我其实很想揍你了。”
姜高微怔,旋即意识到眼前这将军是年少父母双亡,被蜚毒折磨十几年,他脸上带着歉意,道:“不过,高之落败,也和兄麾下破军先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你我算是扯平。”
“而我所言,倒是出乎真心,或许正是因为,李兄你是自微末中起来,一开始什么都没有,所以才奋勇争先,对于狼王这位神将,都有拔剑争斗之心。”
“而我,一路走来无比顺遂,在面对这个时候,竟然害怕起来了,我想着,就连手掌都在颤抖,整夜整夜睡不着。”
姜高轻声道:“我害怕回去之后,不再是太子。”
“可是我也害怕输。”
“贺若擒虎将军也败了,我不如他,我害怕我会败在狼王的刀锋之下,我害怕我会导致西域出现更大的溃败,害怕为国家丢失土地。”
“我害怕,因为我一人无能,导致我军勇士皆死。”
“这样的话,高宁愿回去,做个冷落皇子。”
姜高平和看着李观一,道:“李兄觉得,迎战狼王,和回到东宫,哪一个才是溃败呢,是带着家国,还是只是自己?”
“是什么,才需要勇气?”
李观一不能说什么:“交给你的弟弟,未必天下安稳。”
姜高笑了笑,道:“或许是,可你我都不能看到未来。”
“今日来此,唯有一事相求。”
姜高起身,深深一拱手,道:“请李兄应允。”
“宇文化,宇文天显,秦玉龙三位将军,以同盟客将身份,暂且留在安西城中,等到事情结束,再让他们归于国家吧。”
李观一神色微变。
“什么?!!!”
姜高轻声道:“李兄不必挂怀于我,我是父皇长子,回去最多失势,血浓于水,我还不至于死。”
“可是这三位将军回去,则必因为我的原因,受到朝中排挤,打压,甚至于妨害,身死……我不能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我想,李兄之豪情万丈,足以容纳他们三个。”
“而以兄之光明磊落,他日事情了结,也必会让他们回到国中。”
李观一看着眼前温润如玉的青年,道:
“你到了如今的时候,还在考虑他人。”
姜高笑道:“我能做到的,也只有这点事情罢了。”
他摘下手中的玉珠串,放在桌子上,却不知道怎么的,落在桌子上的时候,这一串当年中州学宫老和尚给他的佛珠,忽然就散开,佛珠落了满地。
姜高怔住,想要去捡拾佛珠,可顿了顿,却不再捡拾了,只是看着李观一,道:“当年你我在江州城相逢,我说再见请你喝酒,我们酒也喝了,也算是亦敌亦友。”
“三位将军,有劳李兄。”
“天色不早,冬日风寒,可春日总会到来,李兄身在中原之外,要注意身体,添衣保暖,西域虽然好,却也勿要遗忘故土。”
姜高起身,拱手,轻声道:
“姜高,告辞了。”
李观一回礼:“姜兄……走好。”
他看到这位太子殿下转身走出,顿了顿,忽然道:
“姜高。”
姜高侧身疑惑看他,李观一想了想,微笑道:
“他日春暖开的时候,我们再饮酒吧。”
姜高微笑道:“好啊。”
“李观一。”
他转身离去。
一步步走,脊背笔直如青竹。
不再回头了。
乱世之中,皆有抉择。
此刻看来,平平无奇,青史之中,字字落定。
而在距离这里万里之外,塞北大火山之中,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