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老怪收起了脸上所有笑意,像是要把那张纸盯穿。 他摩挲着那几个字,一颗枯朽的心久久不能平静,甚至有些新芽从心底冒了出来。 一旁的居子石看着连老怪的样子觉得稀奇。 他这个老朋友,表面像个老顽童一样,但年轻时也是个志在天下的热血青年。 不过是红尘往事磨灭了他所有棱角,最后只能怀揣着满腹才华,退隐江湖。 平时卜卜卦,扎扎灯,种种地,养养鹅。 看似安贫乐道,但是居子石明白,在连老怪心底,当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念头从未抛却。 否则也不会在第八十一道灯关时,写下“论民与君”这个题目。 值得注意的是,他写的是民与君,而非君与民,这就在无形中,表露了他的真实想法。 居子石道:“究竟是什么答案,让你这个老东西如此震惊。” 连老怪没有答话,只是缓缓拿起那张纸,借着烛光最后看了一眼。 然后依依不舍地送到蜡烛的火苗上,火舌瞬间把那几个振聋发聩的字眼吞噬。 他也瞬间热泪盈眶。 原本只是抱着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心态,搞出一个灯阵,年年无数人前来闯阵,不乏闯到最后的。 可是最后一题的答案,从来不是他想看到的。 或者说,他亦不知他想看到什么。 知道顾玉这几个笔力千钧的字。 “民与君,不两立。” 真有这样的时候吗? 连老怪不知道。 但是这话含蕴的内容过于诱人。 仆从还在等连老怪的回话,连老怪道:“去把灯魁送给她,就说连老怪很喜欢她的答案,也绝不会对第三个人说她的答案。” 仆从应了一下,走下楼去。 连老怪看向窗外,顾玉还站在灯阵里等他的消息。 她明明身处辉煌与喧嚣,身边有无数人对她闯到最后一关表示赞叹。 挺拔的身子像一截青竹,从岩缝中艰难生长,不惧风雨摧残。 她身边似乎花团锦簇,可连老怪就是看出她的孤独来。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这是清醒着身处浊世的孤独。 顾玉的答案过于沉重,她或许在写下这几个字的时候,也希望找到一个跟她一样清醒的人。 可是她注定找不到了。 连老怪抚着自己的白胡须,道:“世人皆醉我独醒,世人皆浊我独清,我自诩清醒,却是这人世间第一糊涂人,惭愧啊。” 坐在对面的居子石更加好奇了,道:“她究竟写了什么答案?” 连老怪摇头一笑,道:“我已与顾玉签下来契约,这答案不能给第三个人看。” 居子石正襟危坐起来,连老怪是个老滑头,向来没什么道德感,下个棋都能悔个八九次,现在反而要信守承诺。 看来那答案真的不简单。 偏偏居子石又是一个死板之人,连老怪一这么说,他就不再过问。 连老怪从袖筒里拿出龟甲和三枚铜钱,竟然卜起卦来。 居子石再次诧异。 连老怪卜卦的本事着实不小,所测吉凶,几乎都应验了。 但是他总说窥探天机,容易折寿,自从花甲之年已过,连老怪就惜命得很,几乎不再卜卦。 现在遇见的顾玉的答案,居然又卜了卦。 居子石心里痒痒,他现在不想做君子了,只想知道顾玉写了什么。 连老怪嘴里念念有词,不一会儿功夫,就有了结果。 他拨动着几枚铜钱,说出了一句判词: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居子石听罢不以为然,顾玉因为不守规矩,频频迟到早退,在他心里的好感度极低。 居子石道:“她那点儿小聪明也叫慧极?” 随即他又想起顾玉府里的侍妾,还有未婚妻和未婚侧妻。 居子石又道:“妻妾成群,也配说情深?” 连老怪摇摇头,道:“你对她一点儿也不了解啊。” 居子石道:“你仅凭一个答案,一副卦象,又能对她了解到哪儿去。” 连老怪点醒他道:“居石头,你对顾玉太严苛了些。” 居子石像是突然被这话噎住了,他对顾玉严苛吗? 平心而论,顾玉在刑部一直做得很好,没有因他的冷待和严厉而生出不满,做事认真负责,条理清晰。 唯一犯的错,也是迟到和早退了两次。 可是他面对顾玉,似乎总是在挑刺。 半晌,居子石才失落道:“谁让她是顾钧益的儿子呢。” 老镇国公顾钧益的雄姿给京都人留下的印象太深了。 看着斯斯文文的顾玉,让他下意识进行比较。 连老怪道:“她父亲是个人物,不代表她就不是。她也不一定非要沿着她父亲的老路走,才算是成才。” 连老怪一边说着,一边翻弄龟甲,又拨弄了几下铜钱,脸色很不好看。 居子石道:“这又是什么卦象。” 连老怪道:“卦卦极凶。” 居子石道:“她年纪轻轻,便已官列一品,若非资历不够,我见到她,都得矮了身子,怎能说大凶? ” 连老怪瞪着眼,对居子石质疑他卜卦能力十分气愤,道:“天机如此,谁能说清!” 居子石看着连老怪,道:“她究竟写了什么答案,让你对她如此关注。” 连老怪认真道:“不可说。” 居子石叹口气,十分苦恼。 连老怪忽然语重心长道:“居子石,你我相知多年,我从未求过你什么。” 居子石一本正经道:“你求我的事情还少吗?哪次对弈,你不是求我让你悔棋,哪次烹茶,你不是求我送你一罐好茶叶。你虽然隐居,但不善耕种,几亩良田被你弄得杂草丛生,每每登我家门,求我赏你一口饭吃,怎么能说你从未求过我什么?” 连老怪一下子被揭了老底儿,气得吹胡子瞪眼,拍着桌子道:“你这人忒小气!人都道但行好事,莫问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