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面对面而坐。
就像云天当铺的茶室时一样。
只不过,同样的人却有了全新的身份。
“尤掌柜——我是该叫你尤掌柜,还是大当家的好?”姬萦笑吟吟道。
“随仙姑喜欢,若不介意也可直呼在下姓名。”尤一问笑道,“不知仙姑是从何处看出端倪的?”
“何处?”姬萦微微一笑,“不止一处。”
“哦?还请仙姑解惑。”尤一问客气询问,丝毫不像一个山寨的最高首领。
“一,我提出武力征服鸡鸣寨时,你神情不对;二,凌县城外三寨自成立以来互不侵犯,彼此相安无事,这有违常理;三,鸡鸣寨屡次对过往商队出手,罕有失手,但你们从不将官车列为目标。”
尤一问耐心听姬萦讲完,笑了。
“其他暂且不谈,就最后一条,不对官车下手是绝大多数山寨共同的默契,如何能算端倪?”
“鸡鸣寨成立不过六年,犯下的劫掠案却多达上千,如此一个丧心病狂欲壑难填的匪寨,却始终恪守最初的底线,不对官府下手,尤掌柜,不觉得奇怪吗?”
“……是有些奇怪。”
“不奇怪,因为这并非鸡鸣寨的底线,而是凌县县令的底线。”姬萦说。
尤一问微笑着示意姬萦继续说下去。
“凌县城外三个匪寨,有两个都是这一任县令到来后出现的。这三个匪寨各自占山为王,互不侵扰,偶尔遇到强敌,还会联手御敌,这般宽广胸襟,恐怕连同朝为官的九大节度使都要甘拜下风。”
“再加上三大匪寨哪怕兵强马壮也能够忍住贪念不对官府下手,事实便很明显了。鸡鸣寨、虎跑寨,清泉寨,都是凌县县令,甚至暮州太守敛财的工具。”
“就算如此,”尤一问笑道,“又如何能断定云天当铺掌柜和鸡鸣寨的关系呢?”
“云天当铺里你招待我用的茶具。”姬萦说,“出自官窑,是宫廷用品。一个小小县城的当铺掌柜,竟然使用内窑造物,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得自贵人赏赐。而凌县之中,除了一个凌县县令,我想不到更符合的人选。”
“宫廷造物虽然珍贵,但为什么不能是在下接收的典当之物?”
姬萦悠然一笑:
“若你真是普通商人,若它真是典当之物,它就该珍之重之的封存起来,以待转手卖出高价,而不是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茶盏,呆在你静室的桌上。”
尤一问哑口无言,半晌后,他释然地笑了起来。
“在下果然没有看错,仙姑有勇有谋,非同一般。”
姬萦从袖中取出一个荷包,扔到尤一问面前的桌上。荷包砸在桌上,发出响亮的声响。
“里面是尤掌柜给我的三百两。”姬萦直视尤一问的双眼,“我不要你的银子,我要你的人。”
花厅里寂静无声。
“……姑娘这是难为在下了。”尤一问开口,神色淡淡,“在下的难处,姑娘已经知晓。凌县县令贪得无厌,迟早会自取灭亡,鸡鸣寨现今就像处于悬崖之上,随着凌县县令胃口越来越大,鸡鸣寨每次下山都伤亡惨重,寨民们怨声载道。”
“若不能扳倒凌县县令,山寨迟早会被他拖累至死,但若投诚作凌县兵,便成了看家护院的狗,没有人会珍惜一条狗。死了再去寻来便是。”尤一问沉下脸,“……在下绝不会让寨里的无辜百姓成为凌县县令的替死鬼。”
“如果不作凌县兵呢?”
尤一问一愣。
姬萦一改先前的散漫作风,转身正对尤一问,郑重道:
“实不相瞒,我欲前往天京勤王,尤兄可愿随我在乱世成就一番事业?”, ,887805068
姬萦利落收剑,对付这些人,重剑都不必开刃。
“山也拜过了,架也打过了。现在可以带我去见大当家了吧?”
最终,姬萦接受他们的要求,被蒙住眼睛带往山寨。
她在山寨里长大。
同皇城里只能看书听戏的孩子不一样,山寨里年纪稍大的孩子,日常游乐是骑竹马,舞竹剑,各分阵营彼此为战;年纪更小一些的,便扮鬼捉人,被抽中当鬼的人,要蒙上眼睛,全凭另外四感捉人。
姬萦是其中做“鬼”做的最好的人,山寨里的孩子,曾献给她“鬼大王”的称号。
哪怕被蒙上了眼睛,姬萦也浑然不惧。
相比起一般的拜山人,她受到超规格的接待,她竖起耳朵,听到有大约三十人左右的杂乱脚步声将她团团环绕。更别提那些闻风赶来,远远站在一旁看热闹的普通寨民,他们的窃窃私语声,兴奋而好奇。
她动了动鼻子,嗅到空气里满溢着油菜花特有的花香,鸡鸣寨中似乎种了大量的油菜花。油菜花既可以上桌,也可以榨油,是春天常见的作物之一。除此以外,偶尔也会飘过一阵混合着青草味的牲畜粪便气味。
根据姬萦的经验,有越多垦种农田和牲畜的山寨,越不轻易下山劫掠。越是以劫掠为生的野蛮山寨,寨中越是不事生产。
向往安定是人的本性。没有人天生喜爱刀口舔血的生活。
但是就霞珠给的线索来看,劫掠往来商队最多的就是鸡鸣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