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化坊,宋国公府。
抄录着《宝星陀罗尼经》,萧瑀面色宁静,仿佛真的找到了心灵寄托。
这本大兴善寺波颇法师翻译的经文,大意是佛破魔、破魔军,使五百魔女变成男身,并护祐一切。
不管经文内容如何吧,平心静气是真有效,萧瑀这暴躁性子竟然磨去了不少。
当然,也有可能是府中没人敢怼他。
长子萧锐虽然尚了襄城公主,但襄城公主的姿态向来很低,几乎每天来向公婆问安。
除了不能在朝堂上喷人、少了许多乐趣,这日子总的来说还是要得。
诵读佛经时,萧瑀觉得自己应该出家为僧;
放下佛经后,萧瑀觉得自己还是个凡人,吃肉喝酒什么的才是真爱。
笔置笔洗上,回头看了一眼小食吃得不亦乐乎的柯斜,萧瑀打趣:“殿院炙手可热的御史,有空登门烧老夫这冷灶。”
柯斜咽下一个炸果子,吞了口茶汤,笑呵呵地回应:“宋国公这话说的,好像下官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似的。”
萧瑀回了個大大的白眼,你说老夫信不信?
当初没有凤州那事,你会登门就怪了!
柯斜打开一个木匣,露出碧绿的砚台:“这不是下官去了洮州一趟,想着国公喜欢抄录佛经,特意从洮水找了一方鸭头绿洮砚给国公嘛。”
萧瑀斜睨着柯斜:“真不是求老夫办事?”
柯斜笑道:“真不是,一点绵薄心意,感激国公对晚辈回护而已,又不值几个钱。”
这个后生不错。
“三方。”萧瑀垂下了眼皮。
柯斜击掌,堂外候着的赵宽颐赶紧挟着两个小木匣进来,半点不迟疑。
萧瑀脾气是不好,为人却方正,不可能眼皮子浅到贪图一方砚台。
多要了两方,必然有原因的。
萧瑀满意地点头,顺便给柯斜解释:“一方是给我那儿媳公主。她不自矜身份,尽到礼仪,总得让我那老妻送点什么,免得人笑话老夫不懂礼数。”
“金银珠宝,太俗;佛经,她未必喜欢。砚台嘛,怎么都不是俗物。”
“另外一方嘛,是想送给龙田寺主法琳,让他为你这洮砚,在善信中扬名。”
柯斜犹豫了一下。
“有话就说,何必惺惺作态?搞得老夫好像不讲理似的。”萧瑀鼻孔里哼了一声,很有一种“不管你信不信,反正老夫是信了”的美感。
嗯,真讲道理,也不会在朝堂上处处树敌了。
“国公要送谁,下官是不应该置喙的。但是,法琳的话,国公三思。”柯斜还是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嗯?
柯斜苦笑着提醒:“《辩正论》啊!”
萧瑀满不在乎地摆手:“你是说,他考证皇室源出鲜卑拓跋氏?陛下没那么小心眼!”
柯斜摇头:“国公想浅了。朝廷一再声明源出陇西李氏,再认老子为祖先,不管源头如何,这就是定性。”
“在这个前提下,《辩正论》公然置疑,意欲何为?再有人推波助澜,法琳的性命难保。”
“何况,皇后的长孙氏源出拓跋氏,照这么一说,不也违背了‘同姓不婚’的律令了吗?”
有些事情,朝廷一旦定性了,任你再有疑问,也最好是没有,除非你有蔡松坡的本事。
再说,按着法琳的考证,天子与皇后还不能成婚了?
萧瑀闭嘴,沉思了许久。
这是一个天大的隐患,如果被有心人攻讦,法琳确实难逃一难。
自从本朝傅奕在武德七年上《请除释教疏》以来,佛道之争不断,萧瑀甚至下场与傅奕争辩。
一旦开始对立了,那就难免各自用手段攻讦,法琳的倔强程度还不下于萧瑀,就算是掉脑袋也不会改《辩正论》。
萧瑀幽幽地叹息:“罢了,我还是疏远法琳,将这砚台送给在大兴善寺的玄谟禅师。”
萧瑀难得一番好意,意图通过高僧来影响到善信。
反正,佛门的善信中,有钱人多,附庸风雅的也多。
人情债,人情还。
柯斜这一番话,却也把以前欠下的人情给还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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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某个铺子里,花掌柜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的消息,心情大好。
柯斜的承诺,在他们看来多少有点虚。
至于那五百贯钱,倒是没人在乎,柯斜就是真揣褡裢里也没事,大家只关心洮砚的路子是不是能打开。
没看到希望倒无所谓,可看到却接触不了,那才是真正的痛苦。
“怎么样?御史做事,当真是言出必行,鸭头绿洮砚成了贡品,还在欧阳公、虞公、宋国公手里使用,已经有人在追捧了。”
花掌柜饮着茶汤,笑眯眯地看着另外一名洮州商贾。
“御史做事确实让人放心。可是,我不放心的,是我们自己啊!”那一名商贾一口饮尽茶汤,压低了声音。“骗过孔长秀那个蠢货刺史容易,骗过御史很难。”
花掌柜笑容不改:“你以为他之前就没看出来,黑松岭是各家推出来试探的么?他不说,只是不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