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自打和兄长分家,连自家的宅子都没有,如今还在银杏胡同赁宅子住。
那一条街都是长公主府的产业。
叶平对卢瑞麟笑话自己不以为意,反问道:“你这突然要告老还乡,陛下若是重金挽留,你又待如何?”
卢瑞麟叹了口气,“我只愿陛下不要疑心发怒。”
他特意拖了将近一个月,即便内心心焦如焚,恨不能立刻远走高飞,也硬生生等到年关上才递折子。
——就为了使自己告老的举动看起来与镇北王次子进京无关。
这些天他已吩咐府中开始收拾金银细软,但家人在外还要假做无事,他的两个儿子今日就都出门与同窗士子赏雪去了。
正说着话,卢瑞麟的小孙子裹得跟个棉球似的跑过来,一只镂空竹球叫他踢得叮叮作响。
仔细再看,那镂空的大竹球中还套着镂空的小球,其中又套有更小的竹球,一层层镂空手刻,异常精美。
叶平不禁感叹:“如此美物,匠心难得,在官宦之家也该捧在手中玩赏的,你竟给他做球踢?”
卢瑞麟挥散心中阴霾,笑道:“这有何妨?再怎么精细也只是竹子刻的而已。我可不是什么风雅之人,若说珍贵,卢某只认金子。”
二人相视大笑。
***
送走了友人,卢瑞麟又陪着小孙子踢了一会儿竹球。
天色渐暗,他一时没看清,将竹球踢得远了。
小孙子去捡球,却见精美竹球磕在墙根上,已碎成几块。
孩子哭起来,这哭声中,天又雪。
卢瑞麟摸了摸化在脸上的雪花,三绺胡子抖了抖。
他问下人:“大少爷和二少爷可回来了?”
下人摇头道:“尚未。”问他:“老爷可要让人给二位少爷送伞?这雪瞧着大了。”
卢瑞麟点点头。
他坐下,推开茶壶,抓了一把石子撒在案几上。
左看,右看,抬头叫住了正要出门的家丁,“你见到他们两个,告诉他们,今夜雪大,回来路不方便,宿在外边吧。”
大凶,家宅破。
卢瑞麟又招手,把正哭的小孙子叫来,哄道:“爷爷交给你一件事,你要是做成了,爷爷给你二两金子。”
这小娃娃显也是个贪财鬼,立刻就不哭了,“爷爷你说话算话?”
卢瑞麟点头道:“你帮爷爷给你叶叔叔家送茶叶去。”
“爷爷说话算话。”
小娃娃费力地背起东西,怀揣着爷爷“二两金子”的许诺,出门去了。
卢瑞麟重又坐回桌前,研究那卦象。
他不是优柔寡断之人,此时却忍不住在心中怀疑自己——他学艺不精,许是看错了呢?
就这么研究了半柱香的功夫,院门响了。
卢瑞麟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竟不知不觉地落满了雪花,起身开门,便见是提着灯笼的家丁。
“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他急问:“可遇见两个公子了?”
那灯笼燃得很旺,在家丁脸上映出一片诡异的红。
卢瑞麟等了一息,没等到回话。
他正要再开口,便见家丁身后的黑暗之中,转出一个穿绣金箭袖服的男人来。
刹那间,卢瑞麟的脸变得比雪还白。
他听见自己的心“咚咚”跳,然后听见那人声线平直地开口:“确实,刚巧碰上了。”
他手中拎着两个粗布裹的袋子,往下滴血,在雪地上砸出一串冒热气的坑来。
然后不失礼貌地问:“府上可备着开水?”
***
与此同时。
赵疆正在书房的桌案上画图。
邓瑜在旁边等着,正襟危坐。
赵疆一边画一边道:“火盆烤着橘子,你吃一个,消火。”
邓瑜听命,拿起一只橘子开始剥,屋子里顿时弥漫出一股清新的柑橘味。
他不知道赵疆在画什么,也不好奇。对主帅桌案上任何一张带字、带图的纸保持距离,是邓瑜早已形成的习惯。
但赵疆是一点不避他。
他画完,自己离远了瞅两眼,似乎还算满意,便拿起来给邓瑜看,“你瞧着怎样?”
邓瑜一愣。
……他在这一大张纸上,看到了一个奇形怪状的……车子?
这车当间有一小轮,前方如同圈椅,后方又设座位,座位上方还有遮棚,大小也十分奇怪。
“这车……用作何用?”邓瑜不禁问道:“似乎也难装东西。”
赵疆笑了,“不装东西,装人。”
他以一种“你果然还太年轻”的目光把邓瑜看得浑身发毛,随后才招来管家老于,将这“怪车”的图纸交给他。
“年前便着人做出来吧。”
老于一进门就看了屋里的火盆一眼,转而再看那图纸上还用字标着哪处用什么木头、哪处要包小羊皮,不由得惊讶。
赵疆道:“怎么,当年的匠人不做了?”
老于道:“总还有几个学徒的。”他看起来有些感慨:“您还记得。”
赵疆问:“吃橘子么?”
老于摇摇头走了,走前从炭火盆中抓走一把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