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不速之客是他的爱人。
泷泽纯一在大脑能够处理这一信息之前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拉开了门。
伊豆海滩的晚上九点,太阳已经落下许久,沉闷的热气却尚存人间。门打开的刹那,湿热的空气包裹住他,就像一个与恋人缠绵的法式吻。
室内的冷风呼哧着向外流淌,几乎以凝结的水汽化为实质。它们扑腾在来访者的脚边,宛如一只见到主人的小狗。
银白长发的男人站立于昏暗的过道中,转角处闪烁的声控灯照不见他的眼,但是泷泽纯一用记忆填补了那块黑暗,直觉那会是一池属于盛夏的平静绿波。
此时此刻,泷泽纯一感觉自己就是那只围着黑泽阵打转的小狗。
他伸手与阴影中的爱人相拥,把隐隐作痛的额头抵在爱人的肩膀上,像吟游诗人抵达旅途终点似的,精疲力尽但心满意足地阖上眼睛。
也许是脑震荡的后遗症,泷泽纯一在恍惚间觉得他们不是才认识数月的两个人,而是在多年以前便相识相知的恋人,已经携手走过许许多多的共同岁月。有一个年轻得多的他,洋溢着热情、爱恋,想要把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捧到他的面前。
无论错觉因何而起,与真正的现实完全相同的,就是他们始终会在一起。
如果由他来撰写病例,他会把这样的症状归因于意识障碍。
土田议员在面前被杀,自己则是浑身上下遍体鳞伤。差点失去一条腿,差点失去一条命。他没有因疼痛而落泪,但直到此时落在黑泽阵的怀里,泷泽纯一才意识到他已经半只脚陷进了自我怀疑和毁灭的泥潭。
也许他甚至没有在呼吸,也许只是因为没人会听见他在求救。
心爱之人那双墨色绿的双眸靠得太近,比那颗马格南子弹更近。黑泽阵的视线柔软如暖风,一下子刺穿了他强装冷静的盾牌,剥下自我逃避的盔甲。
原来我有这么脆弱,同时又感觉无比坚强。
他无声感叹。
听说过北风与太阳的故事吗?
北风越是猛烈地刮,路上的行人越是紧紧裹住自己的衣服。太阳把温和的日光洒向行人,行人便纷纷主动脱下衣物。
黑泽阵对他来说既是太阳,又是北风。泷泽纯一对黑泽阵的爱是自然规律,如引力,如潮汐。
他不舍得分开彼此,后退半步,仰头去看他的爱人。
有个议员死了,但是现在的他不想去在乎。他的腿上有个仍在渗血的窟窿,但是他……
好吧,或许还是需要在乎一下,毕竟还挺疼。
“阿阵,你怎么来了。”泷泽纯一挽着黑泽阵的脖颈,用这个亲密的姿势为自己的伤腿分摊一部分体重,“我不记得你有提到过?”
“你说自己也要出差,原来也是在伊豆吗?”
黑泽阵点点头。
“怎么不早说?”泷泽纯一佯怒埋怨,捶了捶爱人的胸口,“想给我个惊喜啊!”
坦白而言,他确实有点恼怒。
在分别前的夜晚,泷泽纯一确实把自己在伊豆的住址透露给了黑泽阵。当然,是抹去所有机密后剩下的那部分。
因为那夜的黑泽阵有点不同,绿眼睛里写满了忧虑和焦躁,好像爱人要去的不是度假胜地而是刑场,让泷泽纯一想要一次又一次迁就对方,让那绿潭中荡起的波澜得以平息。
但是,直奔酒店突袭在他的预料之外。想到还要向他的爱人解释腿伤的来源就更加头疼。
“我放心不下。”黑泽阵回答,皱着眉,“你受伤了。”
“啊。”泷泽纯一把脸埋进爱人的衣领,想要逃避这个话题,却忽然高高扬起眉头,“你这是抽了多少烟?”
好浓郁的烟味,说他在短时间里抽空了一整包烟都会有人相信。现在黑泽阵要是走到酒店大厅里去,怕不是会触发烟雾报警器。
然后两人沉默着对视。
“先进来吧。”泷泽纯一说。
黑泽阵:“嗯。”
他们阖上门,将潮湿炎热的海滨夏夜留在外面。
室内昏暗,仅开着几盏散发着微光的氛围灯。泷泽纯一借着这样的灯光望向自己的爱人,惊喜相逢的激情褪去,反倒竟觉出了几分陌生。
舌尖品尝到异味,像是舔舐不留心咬伤的缺口。
他忽地不太确定。爱人的面容之前也是这么紧绷吗?搀扶着他的手真的没有在轻轻颤抖吗?
黑泽阵扶着泷泽纯一在床边坐下,伸手覆住泷泽纯一的手背。后者下意识瑟缩了一下,被爱人指尖冰冷的温度吓了一跳。
“挡住自己的眼睛。”黑泽阵把他的手领至眼前,正要放手起身去开灯。
泷泽纯一却反手握住了那块冰,攥紧。
不对劲。
他的阿阵不对劲。
“你怎么了?”他直白了当地问。
“什么?”黑泽阵反问。
还在装傻。
“你的手。”泷泽纯一把爱人的手捧在掌心,试图用自己的体温融化冰块,“怎么会凉成这幅样子。”
黑泽阵陷入了沉默。
当他放轻呼吸不说话的时候,几乎就要融入背景的黑暗中。
泷泽纯一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