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荷是平宁的贴身侍女,也是陪侍在她身边最久的侍女,可有些时候,她也会害怕平宁。倒不是平宁会打骂她,而是她看不透平宁的心思。
她不知平宁是否能看出她的惧怕,不过,即便平宁能够看出来,恐怕也不会在意。
自古以来,人皆有贵贱之分,王公贵族们的子女生来就比平民百姓尊贵,天上的云霞不会在乎地上的虫豖,这就是天经地义。
“什么才算天经地义呢?”平宁有时候也会同新荷说些不便被他人听见的话,她总是在问着些奇怪的问题。
新荷垂首道:“自古以来都是如此,便是天经地义。”
“自古如此……”平宁忽的笑了,“自古如此,便不该心有不甘,便只能听天由命么?”
因为是县主的侍女,新荷也认识许多字、读过一些书,可她不懂平宁为什么会想那么多。新荷只想安稳地做工、领钱,然后吃饱穿暖。她自认为已经过得比许多人都要好了。
平宁注视着她,面上的笑容渐渐隐去了。新荷很害怕这样的平静,平宁那幽深的目光总是令她惴惴不安。
新荷盯着地面想,一定是县主得了疯病的缘故。
“你也觉得我疯了?”平宁幽幽问她。
所有人都是这么觉着,包括她的母亲。所以平宁才会被送去京外的道观里清修,以求神清心澄。
新荷不敢答话,只好伏地不起。
平宁在观里清修了数年,近来颇有大好之相,又恰逢皇帝寿辰将至,这才得以受召归京,为皇帝献礼祝寿。
可想到夜间迷蒙时听到的微弱梦呓,新荷又止不住为县主担忧起来。
没有去过皇城的人,都觉得那是人间仙境,是世间最繁华的去处。可新荷是从那里出来的,她知道那里远不如别人说得那样完美无缺。
马车就这样碾着新荷的愁绪安稳行至洛阳。这期间平宁的伤势好转许多,行动渐渐方便起来。
皇帝为办寿宴,开放宵禁,为保城内安宁,金吾卫增设了许多哨岗,御史台巡使亦尽数出动,城门口的搜查更是比往日严苛得多。就连平宁的马车,也在入城时被拦了下来。
平宁静躺在铺满软褥的马车里,听着帘外传来声响,来人口称冒犯,却径直掀开了马车正帘。
帘外日光刺入,平宁侧头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只瞧见那人的绯色官袍。来人看来很年轻,眼梢上挑,眉目含笑,问礼却不躬身,只道一句:“县主安好。”
平宁复又闭目不语。新荷读出了她的意思,同那人解释路途凶险,县主不慎受伤,如今还未大好,不便见人。
闻言来人立即正色感慨道:“县主孝心一片,天地动情。”
平宁这才扶着脑袋,抬眼望他,她没有见过这样一张脸,也不应该认识这样的人。所以平宁问他:“你是谁?”
年轻人正身,复而躬身为礼:“下官御史台元复礼。”
“好,”平宁静静地看他,“我记下了。”
元复礼这才放下帘子,退至马车旁命人放行。
平宁拂开侧帘向外看去,城门口那绯袍的年轻御史身形修长,端得一派如玉君子相。平宁声音轻柔:“你看,他生得多英俊……”
新荷心中一惊,霎时面色惨白,跪倒在平宁面前:“……县主!”她生怕平宁下一句就要说“我喜欢他,想要嫁给他”。
若平宁真说了这种话,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
“我不过随口一句玩笑话,你便怕了?”平宁轻笑,“有什么好害怕的呢?左右也不过是一死罢了。”
这难道还不够可怕么?
新荷单薄的身形抖如筛糠。自从皇帝泰山封禅以来,谋逆之众层出不穷,哪次不是牵连甚广?新荷也曾见过一次叛臣全族被斩首于闹市,不过瞬息便血流成河,观刑之众皆噤若寒蝉。
而平宁却依旧面不改色,目不旁视。
“他们犯了错,这就是代价。”还是个小姑娘的平宁,说出来的话却很是冷酷,她说这就是那些人的命,“天命不可违。”
皇权天授,他们硬要违抗天意,就算被斩首、被诛连也无可厚非。
新荷心有不忍,她有时也会觉得这太过残忍,谋逆是重罪,可被诛连的人又何其无辜,更何况……有些被诛连的人,其实也本不该被牵扯其中。
“你该不会同情这些叛臣吧?”仿佛看穿了新荷的不忍,平宁忽然收敛了神色问她。
新荷当时也是这么扑通一下就跪在了平宁面前,面色惨白如纸,甚至不知自己是如何被拖回通铺的。当夜她更是生了一场大病,好些时日才恢复过来。那之后新荷就很害怕平宁了——害怕她笑,也害怕她不笑。
她已经跪了许久,平宁并不叫她起来,而是对她说,你看这皇城多么繁华昌盛,百姓安居乐业,外族的行商络绎不绝,每个人的日子都过得那么好。
“我真喜欢这里。”平宁轻声道。
新荷强行镇定下来,试探地微微抬头,只见平宁面色平和,静静地透过拂开的侧帘,注视着城内的车水马龙。途径西市,她笑盈盈地转过头来看向新荷,让她去春和斋里给她买栗子桂花糕。
新荷赶忙领命,手脚并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