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瓢泼,平宁被手臂上的疼痛惊醒。她浑身湿透,坠落崖底,身上的骨头估摸断了好几根,血水沁红衣裳,开破的伤口被雨水打得生疼。
她费力地睁开眼,眼眶里盛着雨水,被模糊过的视线看什么都不真切。不过,有什么东西正舔她手指的感觉却格外清楚。
山中多野兽,可那触感并不似兽类的舌头粗砺,在这冷硬逼人的崖间反倒显出古怪的柔软。
温热的触感一直从手指移游至手背,而后探进袖口延伸至小臂。
轻柔的舔舐只持续了瞬息,随之而来的是深深嵌进她皮肉里的牙齿,平宁骤然清醒,终于意识到正在发生什么——那东西正在吃她的肉。
她幼时曾听表兄说山间有食人的恶鬼,面目狰狞,会在夜里拦杀过路的行人,还会钻进山民的房屋,悄无声息地将他们剥皮拆骨吃得一干二净。
想着想着,平宁竟笑了出来。她的笑很轻,却惊动了在吃她的东西,咬在她手臂上的獠牙顿住了,那东西抬起了头。
电光忽闪,惊雷阵阵,平宁从这微光里发现对方居然不是青面獠牙的怪物模样,反倒似个少年郎。
少年从她的手臂上抬起了脸,笑吟吟地咧开嘴,露出了带血的獠牙道:“原来你还没死呀。”
平宁受了伤,难以动弹,笑得很轻,说话声也很轻,她问少年:“我好吃么?”
少年耳力不凡,嘈杂雨声里还能听清她在说什么,闻言歪着脑袋想了想,颇为认真地点头:“好吃。”
他四肢着地,举止若野兽般趴在平宁身边,舔着牙齿和嘴巴上的血,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脸说:“你一定是有钱人家的小姐,才会生得这么漂亮软嫩。”
平宁又笑了,她看不清对方的脸,却能够感觉到那股随时要被剥皮吃肉的威胁。少年紧盯着她的脸,悠然欣赏她的神情,他不怕她跑,也知道她跑不掉。
看着平宁笑了,笑声带起了她的喉咙微微震动,他忽的低下脑袋,趴在她身上舔了舔她的脖子,又舔舔她的脸颊和眼睛。
“而且还很香。”少年认真道。
雨水带走了她的一部分体温,让她的手指变得冰冷,可她的眼睛和脖子还有些许温度。他知道只要咬开平宁的脖子,马上就会有温热的血液从那里头涌出来,可他并不着急。
在他的脑袋贴过来时,平宁闭了闭眼睛,眼睑被舔舐过的湿热很快便被雨水冲走。
今夜的雨势太大,路途凶险。这般形势本不该上路,可她必须入京。若错过这次机会,她就再也回不去了。
人的命数从来都不是注定的,不是天要叫人信命,而是有人在代行天命。
平宁问他:“你吃过很多人?”
“还好吧,”少年颇有耐心地同她解释,“我不是什么东西都吃的。”
他语气活泼,声音清朗,全然不似吃人恶鬼,只像是刚刚相识便自然攀谈起来的朋友。少年如数家珍地跟平宁说着他最喜欢小孩子,可是小孩子吃不饱,而且村子里的小孩子大多瘦小,尽是些骨头。
“山野之间,百姓自然贫苦。”平宁费劲地偏了偏自己的脸,意在避开不断往自己眼睛里流的雨水。只可惜她难以动弹,收效甚微。
少年气定神闲地观赏着她的无用功,全然没有半分出手相助的意图。
平宁稍稍匀了气,而后告诉他,富贵人家都住在繁城之内,在天子脚下。
少年想了想,忽然有些好奇:“那你呢?你是从哪里来的?”
延绵不断的雨水冰冷刺骨,平宁的身体正在失温,嘴唇发白,面无血色。她没有答复少年,只问他能不能抱抱自己。
少年出奇的好说话,闻言伸手便将她搂进怀里抱着,微微弯着腰,不知有意还是无心,正好挡住了落在平宁脸上的雨水。
“谢谢你,”平宁将脸贴在他胸口,“我觉得暖和多了。”
少年胸口微微起伏,心音稳健。真是稀奇,平宁想,吃人的恶鬼竟也有心。
“你的声音真好听。”他忽的这么说。
平宁有来有往:“你的声音也很好听。”
少年低头用下巴去蹭她的发顶,却被她鬓发里硬邦邦的簪子硌着,他抬手拔了那些首饰扔开,才满意地再将下巴抵了上去。
那是她为数不多的首饰,是当初离京时母亲给的,平日里都在匣子里收着,现今专程戴出来,便是为表思母之情。
可少年却将它们全扔了。
暖意难得,平宁躺在他怀里不说话,未过多时少年忍不住问她:“你死了么?”
“还没有,”平宁轻轻应声,“不过应该快了。”
少年不语,抚摸着她的脊背,他能摸出来她的骨头断了好几根,但这也不至于必死无疑。
“你怎么不哭?”少年问她。他说其他人知道自己快死了都会哭得很大声,还会求他放过他们:“你从那么高掉下来,骨头都断了,你不疼么?”
平宁依旧轻轻柔柔地说话:“你放过他们了?”
少年咧嘴大笑:“没有。”
“一个都没有?”
“一个都没有。”他说着,故意将平宁抱得更紧,平宁只觉得自己浑身的骨头在咯吱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