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子安的诚意伯封号原就是阁老们给拟的。
对于今日朝贺谢子安父子将站到自己前头,阁老们不能说没有想法,但肯定都早有思想准备。
六位阁老中刘祖昌因为资历最浅,每回入朝都是第一个到。
往常刘祖昌到后都要在轿子里坐一刻,等其他人到了再下轿。但今天,轿子还没停,刘祖昌便听到管家刘福的提醒:“老爷,衍圣公已经到了。”
衍圣公是历朝于孔圣嫡长子孙的世袭封号,传承至今已有千年。
衍圣公地位尊崇,在本朝享国公爵,日常住在山东曲阜祖传的衍圣公府里。一年只正旦,皇帝万寿这样的大朝会才来京上朝,且列朝序班为文臣第一人,有着“天下文官首,历代帝王师”的美誉。
弘德帝这一朝的衍圣公孔绍熙承爵的早,即便今年也才四十出头。每次来京上朝,都到得比他早。
刘祖昌闻言也不以为意,只轿子一停就走了出来,与刚下轿的衍圣公见礼道:“学生刘祖昌恭祝衍圣公新春如意,福泽康宁。三羊开泰,万象更新。 ”
别管官做多大,衍圣公面前都是学生。
衍圣公一脉延绵千载而不凋,可说官禄富贵已极;作为孔圣后裔,衍圣公的道德文章不用说也是好的,轮不到他来鼓舞夸奖;再还有这代衍圣公年岁不大,很论不上寿,更扯不到终——如此世人口里常说的五福便已有四福不可用,刘祖昌心说:那他与衍圣公的吉祥话可不就只能在如意、康宁、吉、福有限的几个字上转了吗?
衍圣公听刘祖昌与他的贺年词和去岁只一字之差——“新年”改成了“新春”,不过微微一笑,心说:不知明年又会再改哪个字?
衍圣公倒不以为刘祖昌敷衍他——他孔家,确是天下第一家。
似常人追逐的官禄富贵,打他出生就已俱全。他个人一生能修的不过是一个仁者寿,德者寿的寿字。
偏偏人得年过五十才能论寿。给他贺年确是挺难为人的。
衍圣公并不是天生的善解人意。他之所以能体谅到刘祖超的疾苦乃是因为他给阁老们的贺年词更不好写——阁老位极人臣,正享着人臣所能享的官禄富贵,他再祝他们加官进爵,添富增贵便显得不走心,多余。
而他这个太平公爵能用的康宁,阁老们也不能用。
古仁人说了,做官得“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天下未乐,陛下尚在勤政,阁老们如何敢受康宁?
没得被御史知道了,又生事端。
“本公祝刘阁老新年伊始,万事如意。和气致祥,丰年为瑞。”
衍圣公把去岁说给张介的贺年词翻出来给刘祖昌念了一遍……
说话间李渭、董守圭、张介、徐奉、杨章铨都相继到了。
等相互间车轱辘好放之四海皆可用的套路贺年词,几个人便由衍圣公打头一齐往宫门来。
所过之处的官儿,连阁老们各自的门生在内,都只远远作揖,并不往跟前来——没人觉得自己脸大,大到能一个人拦下七位大佬的路,然后叫他们排队等着他挨个拜年。
所以不是衍圣公和阁老们有仪式感,入宫朝贺还得整个队伍,而是内阁一起入宫省事——阁臣入阁都在知天命之后。阁老们上了年岁,精力有限,日常养精蓄锐以应对御前问对,没得无谓耗费。
由此衍圣公众人没耽误的踩着三通鼓往宫门处来。
看着越走越近的衍圣公等人,谢子安抖想起一事,小声请教周文方:“周师傅,衍圣公和阁老都到了,左右都御史怎么还不到?”
虽说都是正二品,但按《大庆会典》左右都御史的排位在六部尚书之后。
周文方闻言撑不住笑了,反问道:“他们来了,咱们还能说话?”
谢子安觉得自己问了个傻问题,跟着笑了笑,由此即将见衍圣公加六位阁老的紧张倒是消去了不少。
谢知道得到提醒,赶紧觑了两个监察御史的空又清了清嗓子……
临等衍圣公走到脸面前了,周文方方拱手贺年:“学生周文方贺衍圣公新春纳福,吉祥安泰!”
谢知道、谢子安跟着作揖,但都没有出声。
衍圣公府就在山东。前年谢子安任山东提督学政时曾奉旨代祭过孔圣。
当时谢子安虽得衍圣公礼遇,白得了许多他家自酿的好酒,但谢子安心里明白衍圣公这酒礼的是他背后的弘德帝,并不是他谢子安本人。
只他本人,即便已封伯爵,谢子安自觉犹不宜自说自话地站到衍圣公面前贺年——就算撇开圣人后裔不谈,单以爵位论,他也差了人家国公爵位两级,没得让人嗤笑得意忘形。
“多谢周掌院吉言,”衍圣公给周文方回礼道:“本公祝周掌院新年:风光胜旧,岁序更新。赋献梅花,千祥云集。”
……
衍圣公府千年积累,财富非同小可,其中仅历朝历代御赐的祭田便有百万亩之数。祭田之外还有私田,又是三四十万亩数。
这么说吧,一个大庆朝,若衍圣公谦虚说自己是全国第二大地主,那便没人敢认第一——连天下至尊弘德帝也不能。
衍圣公府的地多在山东、安徽、河南一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