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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巧成拙(1 / 2)


苏梦枕瞪她,忽而自胸中迸出惊天动地的呛咳。季卷听他咳得那般剧烈,简直要把整个肺脏都吐出来一样,想起入京路上听的传闻,不由起身:“是上回在六分半堂受的伤还未痊愈么?让我搭一下脉。”

她说着,已不由分说地走到窗边,伸手去捉他放在窗沿的手腕。她习惯了说一不二,而苏梦枕在她面前也向来是义气干云、从不做抵抗的,因而当他手腕一动,从她势在必得的抓握中挣开时,季卷禁不住微瞪双眼,手底下却不服输,再一偏折,非要往苏梦枕手腕扣去。

苏梦枕的手再变。多半藏于深黑袍袖的手腕枯瘦、嶙峋,与所有油尽灯枯的重病人无异,可偏偏动起来时带动袖口飘拂,似飞雪盈联,似红粉步摇,自季卷每一次捕捉下滑开,最终隐入另一半袍袖。他拢起手,面上堆积因咳嗽上涌的气血,眼神却泛着冷,道:“我很清楚我的伤!”

窗台上只剩季卷一只手。她眼神也泛着冷。神照功已被她运到极致,而她依然捉不住一个内伤未愈的病人的手。她的手悬在半空,忽然在想,在她把精力尽数拨给了工作的时候,武艺已被那些江湖顶尖高手甩下了多少?

这些想法在她脑中重重走过,留下深且坚的痕迹,但冷的目光已被她瞬间收敛。落在窗台上的手最后一折,把窗户关紧,使窗外一丝西风都吹不进来,季卷才又故作疑惑地问:“苏楼主这是在闹什么脾气?”

她口中的苏梦枕,和医院儿科里坚决不令护士扎针的小孩没什么两样。

因而苏梦枕脸上寒意更甚。他傲慢道:“因为我不想。”

苏梦枕不想的事,天底下自然没有人能逼他。

他之前愿意把命门暴露给季卷,任她莽撞地往连御医都不敢轻易下手的、内伤纠缠的体内打入一道内力,是因为他想。现在呢?

是什么改变了他?

季卷不解,但是坚持:“你如果不让我摸一摸脉,那么今年开春的约定,就此作废。”

苏梦枕一双眼里几乎燃起了火,缓慢道:“你在威胁我?”

“对。”季卷说,“因为我不想你为我送命。”

“你想多了,”苏梦枕简直像讥笑一样道:“凭这点事,还不足以叫我送命。”

“你的认为,与我的认为,有着不同标准。”季卷轻声道:“我知道你们江湖人,一旦事情有八成把握,都可以奋力一赌,但我不喜欢这样。我喜欢稳中求稳,力使没有任何伤亡。”

说到此处,她的眼神暗了暗,一双向来灵动,无时无刻不转着古怪主意的眼睛失了焦距,陷入些令她猝然意识到此处并非原先那个法治社会的回忆里。那都是极痛苦的,逼着个拥有坚定信念的人转换看待世界的方式。

她叹息,气息里都带着血腥气,怀揣千般愁绪、万般哀恸地抬眼凝睇苏梦枕:“苏楼主,就算为我能安心……”

苏梦枕绷紧了下颌。他知道这句话并不足以说动他,他的任意下属、朋友、敌人当面,都不可能指望靠这两句呓语般的蠢话说动金风细雨楼的苏公子,他们不得一句呛声就已算幸运。苏梦枕看不上要把性命锁在暗室里才肯出来闯江湖的人。——怕丢命还闯什么江湖?

那又是什么力量促使他抽出手腕?

不是言语,还有什么促使他坐到桌前,忍耐性子,等一道春风化雨的力量汇入他阴寒至极的体内,竭尽全力地纾解体内每一块郁结?

苏梦枕没有深思。有的时候不思考就等同于思考。

季卷不知面色阴冷的苏楼主又在思虑什么要务,凝眉收功时,满心思都是苏梦枕比一年以前要更难处理的病。她回回以神照经温养回苏梦枕身体的活力,回回再探,又能发现他的身体被他折腾成一团乱麻,有心想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青田帮能将开战的时机把握在自己手里,但苏梦枕身处京城,多的是本不必打又不得不打的仗,令一句“保重”也流于表面。

她想了想,只能郑重说:“为了我有朝一日神功大成,好来救你的病,你得努努力,活得再久一点。”

苏梦枕的嘴角牵了牵,他没有再笑,但看他神色,也能看得出他此刻是温和而愉悦的。他维持着这种愉悦,将季卷送下了象牙塔,又送出了金风细雨楼。

“最后还有一件事。”在离开金风细雨楼以前,季卷又折过身跟他咬耳朵:“出了这道门,我就要尽力扮演好我的角色了。苏楼主勿怪。”

苏梦枕不接话。他已经对三角恋这个话题很厌烦了,因此打定主意,不再继续为这个话题浪费时间。

他们一前一后跨出金风细雨楼。苏梦枕脸上难得的暖意尽收,声音发寒地道:“不送。”

季卷半低着头,沉默一瞬,而后说:“你保重……”

她说着话,语气里带了泣音,尾音下压,似竭力忍住脆弱。她痴痴扫来,眼中恋绝,在撞上苏梦枕冷漠视线时又转为隐忍流光,咬住嘴唇,柔柔道:“……苏公子。”

苏梦枕伏在臂膀上的手一抖,不知下意识要去抓刀或是另一只手。他一言不发地、迅捷地、头也不回地转过身,毅然往楼子里去了。

季卷咬住嘴唇,顶着金风细雨楼震动的眼神,失魂落魄般地回去留下的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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