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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海盐(2 / 6)


吧,藤真并不很有兴致与轻松愉悦的仙道彰打招呼。他预备转身离开,他听见对方挂掉电话,极其烦躁地骂了一声fuck。原来心情不佳啊,上帝的趣味被点燃了,到底是他少年时代心动过的人。

他走过去,在距离仙道大约两三米时,他先咳嗽了一声,然后一径走到后者身边,同他并肩站立着。

藤真即刻地、实质地知道,对方可不仅仅是烦躁,他闻到对方身上骇人的酒精味。半年前,他曾去寿都郡一座红酒庄园的地下酒窖里拍摄外景,可以说,仙道闻起来至少是三座酒窖。他仔细窥着对方,这个醉鬼穿一条黑色窄翻领插肩袖羊毛大衣,此刻亦酒气刺鼻,不论价格多贵,他知道这将是对方最后一次穿了,好比车祸里染血的龙袍再也上不了身,一只双肩公文包随意倾倒在他脚边,拉链未全拉上,露出一册封皮印有“熠石建筑”logo的装订文档,喝醉前他恐怕参加过一个商务会议。平心而论,醉鬼刚结束一通和客户的理性方案磋商,现在正理性地钓着鱼,手里剥着一块海盐味压片糖,丢入嘴中后,糖纸也并未胡乱丢掉,相当理性地重新揉回了大衣口袋里,只有循着他身上的气味,仔细、再仔细去审探他的眼睛,才意识到这是个理性全无的醉鬼。

藤真拍了拍他肩膀,开着玩笑:“喂,钓到几只白鲸了?”

“还要等六天。”大约由于醉着酒,“老熟人”压根没认出他。

“六天?是说就能钓到白鲸不成?几条?”

“几条?”对方倒是个相当务实的渔夫,嚼着压片糖,谦逊地说,“白鲸你还想要几条?一条,我只要一条。”

藤真想起当年对方对自己的那种疏淡来。此时满口胡言是一回事,对好事的陌生人,态度果真相当和煦啊。他望向对过的海面,一群信天翁正在乌黑的水上飞绕,没准一只信天翁飞来和这家伙搭讪,问他“白鲸能不能分俺一半”,仙道也能自然而然地对答起来吧。

偶尔逗逗醉鬼似乎也挺不赖,藤真让上帝胡乱判定:“我看你这个位置似乎钓不到白鲸……”

“我知道,这崖下出名的滩浅、礁石多,鱼实在很稀少的,你说的我都会背了欧吉桑。”

藤真几乎感到愕然。肉麻兮兮追着叫他“小心肝”“小可爱”的人着实不少,“欧吉桑”确凿真正的出奇。若非醉鬼身上的气味,那随时将醉晕的眼神,他将判定对方是出着邪招,想同自己调情了。

“本来就是呀,”他说,“我可是采访过的‘日本最强钓鱼王’大久保的人呢,白鲸应该是在环北极地区才有吧,很北的欧洲啊、阿拉斯加啊,加拿大之类的海域……”

醉鬼冷笑一声,露出了一类“别班门弄斧,我可有经验得很”的不以为然神情:“什么欧洲、阿拉斯加……你还要说昔日放翁诗云‘懒向青门学种瓜,只将渔钓送年华’是不是,还要说现在的年轻人不知多么浮躁呵是不是……总归要先选对钓鱼点是不是?但就是这里,欧吉桑,是这里没错。”

这家伙的“白鲸”梦,似乎还自遵循一套剧本逻辑哩。藤真几年前在电视剧《急诊病栋》第二季中客串了一个小角色,在片场惊厥发作的著名影星,为把那发病演得多少像回事,他在“渡边表演工作室”上过三个月表演课,排演过《麦克白》《科利奥兰纳斯》。他不禁疑惑,难不成仙道在表演什么自导自演的《老人与海》?

他承认,他的好奇心愈发浓烈了。他索性察看着对方神色,像察看提词器,随时根据对方眉毛的角度调整台词,“没错,以前这里是有,但现在跟着洋流游走了。没看新闻吗?今天的头条?说白鲸顺着洋流向西,被一艘意大利远航捕鱼船捉到——”

醉鬼起初颇认真、凝重的倾听着,渔民对最新气象报道的重视,听到“白鲸游走了”,醉鬼甚至露出了一种罕见的怒意,可听到“意大利远航捕鱼船”,醉鬼再度哼笑一声,重新回归了不以为然的神色。

看来哪里说错词了,至少和“剧本”对不太上。藤真迅速回调言辞,“真的,白鲸被那船上的一个家伙——日本家伙钓走了?”

“没有,”仙道摆摆头,那自信忽然地褪去了,“他没有。”是不久前骂fuck的口吻了,那类极度心烦意乱的人类口吻。

他那表情,就跟真有那么条鲸,真有个跟他抢鲸的日本人似的。

“怎么没有?已经钓走了。”

“假消息。”

“是真的,《朝日新闻》头版头条,相田弥生报道。”

“不可能,”对方简直愤恨地丢掉了第二颗已剥好的海盐压片糖,“相田弥生是时政记者!不报这个!”

藤真险些喷笑出来,他自诩是精通醉鬼的。他见过哭着寻找已故母亲的醉鬼;见过解开皮带,叫着“老师好”,露出光光大腿根部的醉鬼;上个月,在歌手三浦嘉的派对上,他见过那个开始发表获奖感言,感谢黑泽明导演,感谢高仓健先生,感谢川端康成老师针砭时弊的优美剧本,感谢《鸭肝灰烬》剧组全体工作人员,自认为在那不存在的电影中扮演一名解救了多位人民圣殿教徒的连体婴儿,获得奥斯卡男主角奖的醉鬼。眼前这醉鬼的“白鲸故事”论戏剧性,略有不及,但光论能令他欣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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