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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谷仓(3 / 3)


场馆里不知何时响起了尖而长的比赛哨声,一阵欢呼声中,我才将目光重新投到球场上去。

直到此刻,望着一蓝一红两队人马开始厮杀。我才第一次意识到,这是我的违禁词:篮球,时隔两年,这是我的违禁区:篮球场。赤木那铁塔巨人般的身躯,郑重地高跳起来,抢到了开场球权,流川那小子迅速接过传球,闪过两个陵南大块头的围劫,仍如掣着剑光似的,在一场“枪战”中飞奔起来……

我按住我身体上的安德鲁·卡内基,试图控制住这大财阀开始自我吹嘘:

“1987年,武石对阵明德,可是鄙人郑重地高跳起来,从绰号‘升旗杆’的西村手中——15岁的他身高2米1——为自己的队伍抢到了第一个球权;198⑨年,神奈川全县国中篮球决赛,可是鄙人在‘棕熊’冈本、‘鬣狗’小野和‘丧门星’村上的三人合围下,迅速带领队员转换三角进攻,更是鄙人从体重140公斤的冈本面前后仰而起,投出了那记绝杀三分球,54比53拿下了冠军……

“全能王牌,那时人人可都这样称呼鄙人!进攻,防守,领导力,‘没有阿寿不行的呢,有你在,完全不怕失球呢!’1990年4月11日,湘北体育馆,‘死羊’坂本投偏的那颗球,也是鄙人迅速抢下篮板,补投入篮,谁能想到呢,不过是一场史上无名的队内练习赛,不过为抢救一颗无关建功的练习投球,全能王牌落地时左膝韧带忽然爆炸了呢?随后是5月9日,在另一场更如流水账般的常规训练中,韧带第二次爆炸。Bang!王牌三井时代结束,疯狗三井时代来临!”

强烈的不甘、愤怒、狂躁、嫉妒,再度升了起来,想要往那球场扔屎、扔屎、扔屎的破坏欲再度从我体内升了起来。

我还以为我以可以尝试重新心平气和地看一场篮球赛——没有王牌三井上场。现在我知道了,疯狗三井仍然不能。

那天的比赛,我只呆看了五六分钟已决心逃离。我低着头,双手插入高档西服的裤袋,尽量令自己离场的步伐镇定、再镇定一些,我想实际镇定效果恐怕不甚佳,在那群陵南小鬼“他病了?”“首相就下台了?”“他真的尿失禁去换裤子了?”的狐疑议论声中,我只能骂骂咧咧着“屎”“狗屎”来捍卫疯狗三井的男子气概,我大步逃往体育馆的大门。

我预备从内踢开大门,门先从外被人掀开了,我和一个人几乎撞在一起。

仙道彰,我讨厌的表弟,穿一条灰蓝色T恤,手拎着红色钓鱼桶,竖着古怪的朝天发——和我那胡须像来自同一剧组的离奇道具,他似乎刚经历一场气喘吁吁的马拉松。我愕然望向他,他愕然望向我。原来他刚才竟然不在球场上!我才荒谬地发现。倘若我仍是王牌三井,我恐怕必须上前一步,揪住他那汗湿的体恤:“搞什么毛线啊?比赛居然迟到?”但我是疯狗三井,心脏病发作,正在连夜溃逃的疯狗三井,逃命最重要,我什么屁话也没有说。

“来都来了,不多看看吗?”他先回过神来,对我挑挑眉毛。

我搡开他,对他比了一个中指,向远离篮球馆的方向加快脚步。

我隐约听见他在身后同谁大声道歉:“抱歉啊,睡过头了!”讨厌的、带着笑的口吻,即刻引发了一个中年男人公牛般的咆哮,但瞬间叫一群女学生“仙道来了”“仙道终于来了”的尖啸声所淹没——这群女孩也为他变成了女人么?是只有让一个女孩这般尖啸过,才值得她仍愿去妇产科为他尖啸么?

我沉浸在自己的心脏病中。没有深想。只直觉着我那讨厌的表弟此时正春风得意、迷人非凡——恰恰和此刻我的仓皇截然相反,他正享受着“谷仓”中每一个人的视线都不得不长久停落在他身上:一个迟到者的特权。

我沉浸在自己的心脏病中。几乎忘了,“五月一号下午两点二十,”几天前正是他一字一句地向我转告那比赛的时间,当时他严谨到一口气说完了月份、日期、小时和分钟四类数字,颇令我印象深刻,产生过一种可笑感:一向吊儿郎当的仙道彰,居然像记自己婚礼时间似的记一场练习赛。他怎么可能真正睡过头?不必说他还特意搞了一个骚包极了的新发型!我错过了当场揭发我那讨厌的表弟:他必定是酝酿着什么不为人知、阴暗龌龊的主题。

我黏着世界首富的权威胡须,穿着日本经济肱骨企业家的高定套装,安德鲁·屎·卡内基如丧家之犬,逃出了一座普通日本高中的普通篮球场馆——投资计划宣告破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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