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八年,苗寨,石黛五岁。
石黛手里抓着个大田鸡,一路从梯田处跑过来。跑到寨子口的时候,听到了二奶奶洪亮的声音:“癞皮狗!迟早毒死你家的鸡!”
春暖花开之际,大伙儿都忙着播种,可二奶奶前一天刚的播种,第二天就发现被谁家的鸡给啄了,那鸡甚是讨厌,扒拉着土,种子都给吃进肚子里。二奶奶现在气急,正找罪魁祸首呢。
石黛放慢脚步,一边走一边听二奶奶骂街。走到前面,看到牛果果从上面小路吧嗒吧嗒跑下来。牛果果今天穿青色长衫,袖口边绣了好几朵花,脖子上戴个银项圈,跑起来叮铃叮铃的,很好听。
“黛黛。”牛果果跑到石黛面前,气喘吁吁:“你好像可以去读书啦。”
芦寨没有学校,孩子上学都要到两个山头开外的水春寨去,那儿也是苗寨,不过人口多一些,于是政府在那儿建立一个小学,但只有一到六年级。而且明文规定,只有年满八岁的孩子才能上学。石黛只有五岁,是不能上学的。
“我爸我说太小了,不能上学。”石黛有些不相信。她问过阿爸自己什么时候才能上学,阿爸说她年龄不够,得再等三年。不过后来阿爸从山下带了几本书回来,那书有人有字,很有趣。
“真的!”牛果果很确定:“你家来了个人,我刚才经过你家门口的时候听到了。那人跟你阿爸说,让你去上学。不信你回家看看,那人还在你家哩。”
“真的吗?”石黛忽然开心起来,一路往家的方向跑去。
庐寨是个百年苗寨,埋在大山里犹如一颗不规则宝石,黑黑的瓦房探出头来,躲在青翠的山间,几只小鸟飞到房顶上叽叽喳喳的叫着。远处耕作的老牛时不时传来叫声:“哞~~~~”
当然,还有二奶奶洪亮的声音:“就是你家的鸡!”
由于没人承认鸡是自个儿家的,二奶奶准备把所有养鸡的人家都骂一个遍,这会儿已经骂到第三家了。
石黛家大门大开,屋中间放着一盆炭火,炭火上架了一口锅,阿妈在旁边切菜。阿爸和一个男人坐在旁边的竹椅子上聊天。石黛走进来,叫了一句:“妈,我回来啦。”
阿妈点点头,对石黛说:“叫周叔。”石黛转过身去,对着陌生男人叫了一声:“周叔。”
“长这么大啦!”这个周叔看着石黛笑:“我上次来还没这么高呢。”
“小孩长得快。”阿爸说完又问:“现在几个人了?”
“七个。”那个男人说:“你走以后又找了一个,上过初中的,还行。”
看到阿爸和周叔闲聊,石黛便去找了根绳子绑住田鸡的腿,然后另一头绑到了小凳子的腿上。把凳子放到门口,石黛捡起一根棍子逗田鸡。
刚才这个周叔说他来过,可石黛没印象了,不过他穿的是一件小皮外套,一条喇叭裤,解放鞋。和阿爸说的是贵州方言,不是苗语,应该是山下来的。
“是有点小。”周叔看向石黛,又说:“要不然我跟上边说说?”
石黛有种预感,周叔说得有点小是指自己,她有些心慌。想了想,石黛丢掉小棍子,跑到房间里拿了一本书和一个本子出来,放到小凳子上,石黛开始认认真真在上面写字。
“上”、“中”、“下”、“大”、“小”、“了”。石黛字写得歪歪扭扭,可却特别认真,田鸡在地上蹦了几下,便不动了。
这些字是阿爸教石黛的,虽然没有读书,可石黛随着阿爸学了不少字,寨子里的人都夸她聪明伶俐。只要自己乖乖的,周叔肯定不会嫌她小,会让她去上学的。
阿爸和周叔又聊了一会儿,阿妈便做好饭了。
吃饭的时候,阿爸和周叔聊了很多。说什么现在政府要求,适龄儿童都得上学,不去的学校和政府必须进山动员。又说现在学校也没钱,只能先搭个小棚子。还说以后有了钱,先盖一个食堂。
石黛听不太懂,便跑到楼上去掰玉米粒。玉米是阿妈种的,一直没有时间把玉米粒掰下来打成粉。石黛拿了个大玉米,坐在玉米盆旁边掰。
不知道周叔是什么时候走的,到了晚上,阿妈阿爸也过来掰玉米,阿妈好像不太放心:“我觉得太是不太行,太小了。”
“怕什么。”阿爸说:“黛黛不是一直想上学吗?这不正好。”
阿妈叹了一口气:“有点远。”
“阿妈。”石黛忽然说:“我跟阿花姐姐一起去。”
“对对对。”阿爸笑了:“又不止她一个人,路也熟。再说了,年满八岁的都得去,她要不去,别人还以为我们重男轻女。”
“她才五岁。”阿妈又说:“要不去改改户口?阿爷当初报户口的时候就瞎报年龄,给黛黛多报了三岁,这下好了。政府一查,咱家还有个八岁的没去上学。气死我了。”
“气啥?”阿爸不以为意:“多上几年学怎么了,咱就要早早的上学,又不是交不起学费。”
“呵呵呵呵,”石黛笑,“我想上学。”
为什么想上学?
因为石黛每次问阿妈为什么狗狗要打架,阿妈就说等上了学老师会告诉她的。石黛又问,鱼为什么上岸就死了,阿妈还说老师会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