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桢自始至终也没有说过,国子大学排斥儒生的话,反而是儒生一直在抵制国子大学。
因为他们将国子大学视作文法吏复辟的阵地。这勾起了他们记忆深处,曾经被文法吏支配的恐惧……
正如太子所言,西汉时,政府的官吏是分为文法吏和儒生两个泾渭分明的团体。
文法吏负责治国理政,儒生负责轨德立化。
在当时,前者无论人数和地位,都占据绝对优势。萧何曹参这些汉之名相,清一色都是文法吏出身。
而后者只是占据一些文翰礼仪方面的官职,譬如博士、文学侍从、太子舍人之类,无关紧要,地位低下。受尽文法吏的打压和排挤。
这种局面在汉武帝时期开始得以扭转,随着儒术成为官方意识形态,儒生的地位开始大大提升。
而且至圣先师的子弟,善于吸收学习,也开始学习文法律令,积极参与到治国理政中来了。
尽管东汉儒生仍有‘俗吏繁炽,儒生寡少’的抱怨,但那也是因为其政治期望值较之西汉已大为提高。
在当时,儒生的上升通道已经完全畅通,那些兼有‘优事理乱’能力的‘通儒’,更能得到皇帝的青睐,比单纯的文法吏拥有更优越的仕途前景。
最终儒生彻底压制了文法吏,将其打为吏员,令其永远沉沦下僚,再无上升通道。从此官吏殊途,判若云泥。
在儒教不遗余力打压和掩盖之下,知道文法吏昔日辉煌的人都不多了,官员们毫不羞耻的将吏员们的功劳据为己有……以至于绝大多数人,以为历朝历代都是靠儒生在治国,离了他们国家就无法运转一样。
当完成了对政治资源的彻底垄断,儒生们不可避免的怠惰起来,没有人愿意再辛苦学习治国理政的本领,反而将其视为俗务,不屑一顾。反正有卑鄙低贱的文吏来处理,何必被这些蝇营狗苟的俗务,玷污了自己高洁的思想?
于是通儒越来越少,耽于典籍、不谙政事的腐儒越来越多,他们也丝毫不以为耻,反而习以为常,反正这么多年都这么过来了,以后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谁知却出了个不懂事却还较真的朱老板,非想用科举选拔出能治国理政的读书人。
这就像非要从一群狗里挑几只狼出来,根本就是缘木求鱼,怎么可能挑的出?读书人是不学治国理政的,懂吗?
要是单独一个朱老板,也还好应付,毕竟他懂得不多,找不到症结所在。儒生们捱上几年,他没办法还是得捏着鼻子回来,跟儒教搭伙过日子。所以大家起先并不慌……
可偏偏又出了个朱老六,给朱元璋道破了儒教一直以来掩盖的真相——国家一直是靠吏员运转的,走马灯似的文官,不过是上传下达的监工。跟太监没有本质的区别……
一旦勘破了儒教的障眼法,文官和士林在朱老板心里的分量大降,所以朱老板才会毅然决定支持老六,推行三项改革。
但朱老板也没有要动摇儒家正统地位的心思,那会动摇老朱家的统治根基。所以他想的是改造儒生,让他们重新成为掌握行政技能的通儒。
甚至老六口中的技术官僚,在朱元璋看来就是通儒的代名词,而不是什么学了经学的文法吏……
其实哪怕老六本人也知道,以儒生可怕的学习能力,一旦放下抵触,开始学习‘庶政’,未来国子大学还是他们的天下。
所以能体系化的培养出通儒来,他就谢天谢地了。根本不奢求什么文法吏重振雄风……各方面差距太大了,实在强求不得。
~~
所以能让儒生不再抵制国子大学,踊跃成为大学生,学习行政能力,朱元璋当然求之不得了。
他反复寻思,让宋濂到国子大学任教,确实是一步妙棋,原本坚决的态度不由有些松动道:“那老儒的影响力可是极大,你就不怕大学生们都听他的?不听你的了?”
“没事,一来,儿臣只请宋濂一人,戴良、苏伯衡那些人统统不请,要是他一个人能把儿臣一手建立的国子大学翻了天,那我还是老老实实回苏州去吧。”老六笑笑道:
“二来,儿臣还有对冲的法子,我准备把我老师搬到鸡笼山上去养老,两个老友做个伴儿,宋太史有什么苗头,我师父也能及时掐灭了。”
“哦?你师父身体又好了?”朱元璋眼前一亮,这法子确实靠谱,有刘伯温在,谁也翻不了天。
“养了这些年,确实好一些了。”老六很谨慎道。
“要不让他重新出山,来给咱当太傅吧?”朱元璋这些年不知动了多少次请刘伯温重新出山的念头,现在胡惟庸倒台,朝廷急需能镇得住场子的老臣,他对刘伯温的渴求就更重了。
“就父皇这工作强度,我师父不用半个月就得一命呜呼了。”老六却断然摇头道:“我让他去鸡笼山是养老的,听说老人在大学校园里能长寿……”
“一个个都把老师捧在心尖尖上,从来不见对自己的老爹这么上心。”见他这么坚决,朱元璋也没法强求,酸酸哼一声。
“父皇,恁说话要凭良心啊!儿臣搞得这么狼狈,被天下读书人往死里喷,还不都是为了父皇的执念?”老六登时就一阵火大,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