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二狗家平常吃的都是灰菜汤加混了糠面儿的窝窝头。今天程冬至来了, 带来的不仅仅是一包甜糕,还有一小袋儿杂合面,窝窝头总算没加糠面儿了,不用伸着脖子往下咽, 大家都吃得很高兴。
范琴是个贴意的人, 见程冬至不怎么吃, 就拿话问她,好叫她说个痛快不要憋在心里:“邵姑娘,你和你弟平时感情很要好的?”
程冬至一愣, 随即迅速点点头:“挺好的, 我弟可乖了。”
“我也有个弟, 不过我俩感情可没你们这么好。在家里的时候,俩人为了口吃的能打得飞起来, 现在我下乡了,他居然也知道写封信来问问, 你和你弟要好, 这一分开你心里肯定比我难受, 要不你也不会大老远地奔过来。”
程冬至摸摸鼻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笑了笑。
夜里, 范琴和程冬至挤着一张床睡。难得见到新鲜的面孔, 又是个比自己小的妹妹,范琴说了很多话。她告诉程冬至下乡日子的苦,床上有臭虫, 田里有蚂蟥,到处都有蚊蝇,最关键的还是吃不饱。
“我们每人一天满工分值七毛钱,怎么都想不到折算下来一年只能换两百斤不到的粮食,这够什么吃的。早知道是这样,我也不会来这里。粮食打得少了,折算就贵了,肚子就受苦咯。来的时候雄心壮志,誓叫大地换新颜,这大地还没换呢,我倒是枯得我娘都认不出了!”
程冬至表示了自己的同情:“那是真不够,难道饿着肚子干活儿吗?”
“还能怎么办呢,天儿不冷的时候到处挖野菜树皮凑合,天儿冷了就少吃点,怎么也要把这两年熬过去。现在野菜都不好挖了,草根儿发苦,草籽儿有毒……”
说着说着,两人就都睡着了。
次日,赵二狗请了一天的假,带着程冬至去附近的几个大队打听。跑了一天下来,结果却令人失望——一个挨边儿的对象都没有,阿则不在这里。
更糟糕的是,俩人在去第四大队打听的时候,遇上了一件惨事。
一个和阿则差不多年龄的男孩儿,因为实在饿不过,竟然吃了用来药耗子的饵,被发现的时候口吐白沫在地上打滚,大家看这情景都摇头——这个样儿的已经救不回来了,灌陈年尿渣子水都没用。
程冬至刚好亲眼看到了这一幕,给她留下了不小的阴影。虽然那个男孩儿长得和阿则毫无相似之处,可她就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心里嗖嗖地冒着凉气,直到赵二狗喊她才回过神。
夜里,回到赵二狗家里后,程冬至满怀歉意和感激地对他说:“对不起,赵叔,这两天给你们一家子添了不少麻烦。”
赵二狗说:“这没啥子,大队干部们都说了,你们这样念书的娃娃来我们这乡下吃苦很不容易,大家对待娃娃们要像春天一样热情,大家都是革命的一家人。”
程冬至更不好意思了:“我不是来吃苦的……”
“你弟是吃苦的,也一样。大队干部们说,知青光荣,知青的家里人也光荣。”
程冬至点点头,心情五味杂陈。
清楚,赵二狗借了辆驴板车,把程冬至拖到了汽车站。其实程冬至不想这么麻烦他,现在人都没多少吃的,何况驴,由于挨饿驴走得和牛差不多慢,这驴车的速度还不如她骑自行车呢,可赵二狗不放心,依旧坚持把她送来了。
“姑娘,你也别太难过了。我这边要是有你弟的信儿,就给叫范姑娘写信去告诉你。”
“谢谢赵叔!”
目送着赵二狗赶着驴车走后,程冬至买了票上了车,用头巾把整个脸裹了个严严实实,靠着窗户打起了盹儿。实在是太累了,不仅是人累,心里头也够呛。
早上出门前,她趁着赵二狗不注意的时候给了老太太二十块钱,当做是赵二狗的误工费和这两天的住宿费,老太太不住地颠来倒去道谢。范琴那边她留了几包压缩饼干,范琴很高兴,说有了阿则的消息一定第一时间通知她。但实际上,程冬至并没有抱多大希望。
回到省城后,程冬至在宿舍睡了足足两天,才算是恢复了精神。
精神是恢复了,可心里的疙瘩还在,并且有越滚越大的趋势: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儿呢?阿则到底在哪里?
有时候,执念这个东西还是挺可怕的。
本来程冬至是出于良知和本能,再加上有钱有闲,才不远千里去林西省找人,况且,这是她少有的能切切实实报恩的机会,她欠这俩孩子的太多。
要是叫她找到了也就算了,偏偏没找到,这件事就压在了她心里,越滚越大,渐渐的和自家亲弟弟失踪了一样挂心。
去石头沟这件事,程冬至并没有对叶淮海说,怕他徒添担心。她决定继续研究那封信,尽人事听天命。
距离过年还有差不多两个半月,学校就提前放假了。
这不奇怪,罢课的趋势像传染病一样在省城蔓延开来,附属中学这边的几位校领导竭力阻止这种事情影响本校,可那不过是螳臂当车,还有不够红正的嫌疑,便只好睁只眼闭只眼,先放假再做打算。
搬回到王卫国夫妇那边住后,程冬至的自由被限制了很多,她不能再晚上出门了,有时候回来晚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