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一语言中。
谢丹时足下不稳,只能紧紧握住寒风中冰凉的栏杆。
“谢四叔,”林黛玉一手握住自己的脸,一手曲起,手肘也撑住栏杆,笑道,“你明白我,我也明白你……有什么话,何妨直言呢。”
那些默契的相会,肆意的畅谈,和不必言明的情意,是都要结束了吗。
为什么?是因为母亲位同少卿,让他真正明白了她不可能如寻常女子一般相夫教子,还是因为他心里不再有她?
就算结束,她也要知道明确的原因,不可不明不白、草草收场。
她笑,谢丹时便也笑:“是,是该直言。”
他深深呼吸,闭上眼睛把泪意忍去,而后睁眼望向她,笑道:“我根本不想做你的什么‘四叔’,永远不想。”
“嗯。”林黛玉听着。
“可你今生注定飞跃万里,岂可被我阻拦……”谢丹时声音轻忽,“我怕,不能成就你。”
前岁七夕后,他在梦里总能见到黛玉蕴含无限星光的这双眼。
他当然很清楚——尤其在江夫人生下昭昭后,他更加清楚:
她不会嫁人生子。她的未来有无限可能,不会被禁锢在后宅方寸之间。
他也……做好了可能一生都不会与她修成正果的准备。
但江夫人的获封更让他惊觉:
他不能成为黛玉的阻碍。
林黛玉却已收敛笑意。
原来是为这个。
这算什么理由!
“若你口中并无一句谎话,”她尖锐说道,“为将来还不能看见之事,谢四叔便要与我断绝,也不知谢四叔是太看得起我,还是太看得起自己呢。”
谢丹时怔了怔,笑声苦涩:“就当是我太看得起自己吧。”
或许这些少年情愫,不论现在将来,都不会扰乱黛玉分毫,只有他庸人自扰。
也或许,黛玉本不需要他的成就。无论有无他在,都不会改变黛玉会青云直上。
江夫人获封“位同少卿”,虽如今不授实官、不入朝、甚至不赐官袍,但他不认为这便是江少卿的终点。
黛玉定会和江少卿走上同样的路。——当然,这般才不委屈埋没了她!
今时今日,“女官”只为虚封,只在京内,几十年后,却未必依旧如此。
若黛玉将来封巡抚、走边疆,却被……牵绊,他不知将来的他会如何,但现在的他,不愿见到。
他有一种预感。
从江夫人翻译的著作上,从长姐的信里,他能感觉到,这世间将要和几千年来都不一样了。
而他,他能像林少师成就江夫人一般,尽力成就黛玉吗?
他很想做到。
但,更怕自己做不到。
他毕竟是父亲的儿子。子肖父。
若几十年后他似父亲一般,直到妻子大获成功才愿意服软,那样的他,如何配
得上与黛玉并肩。
父亲今日盛赞江少卿,可若成为少卿的是母亲,父亲是否还能笑得如今日一般自在开怀?
谢丹时又苦笑:“我也自知,的确及不上林少师——”
“我劝四叔脚踏实地,少梦将来,我父亲弱冠探花,岂是你能自比!”林黛玉冷笑打断他,“你先将举人中了再说。”
她把一直攥在手里的荷包丢回去:“本非一家,称你一声‘四叔’,只是看在太太和舅母面上,何需你给什么压岁钱。”
今日的理由,她不认、更不准!
林黛玉又冷声说:“我母亲大喜,怎么是你高兴傻了?谢四叔年已十七,怎么心性还如幼儿一般不定多变?甚至还不如两三岁幼儿!连昭昭都一直最喜欢母亲没变过!用不用我请许院判来,给你诊一诊?”
谢丹时先被砸中,又遭嘲讽,忽却绽开笑容,笑颜比春花还艳。
既然黛玉不在乎,那什么成就、什么阻碍……他都不去想罢!
只要她还想他在身边一日,他便一直陪着她!
林黛玉不想看他傻笑,抬步便走。走到他身边,却又不禁停下。
“谢四叔?”她轻声问。
“在!”谢丹时忙应声。
林黛玉直视他的眼睛,轻声道:“还有一句:请你真正想清楚,你能否舍得,再说这些话。”
她说:“只此一次,再没有下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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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齐永泰五年,正月十六日。
大明宫开朝,各部开衙。
林如海依旧凌晨三点起身,着朝服入新年大朝。
江洛亦一同起身。
她穿一身鸦青衣裙,梳男子髻,戴碧玉簪,余下简戴首饰,预备到鸿胪寺点卯。
她无官服,如此穿着既不失礼,又算便宜。
林如海笑问:“夫人真不与我一同出门?”
“不要。”江洛坚持,“你去上朝,我去衙门,不全同路。我提前到了,又在哪一处等着?太傻了。”
林如海只得依她,叮嘱说:“虽应不会有人对你无礼,但若遇见不明事理者,不必退让容情。”
江洛笑:“连兵部尚书的夫人在宫里为难我,我都让她下不来台,何况别人?你放心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