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时和莫名其妙, 但也不至于当场去驳温容,只顺势低头看了看。他穿的是常服,玄底金纹, 纹样不过是云龙纹, 不复杂, 但穿来内朝议事也够庄重了, 腰带下则规规矩矩地佩着一对白玉, 更挑不出错。
他摸不准温容的意思,抬头时边上奉茶的青竹却是一声小小的惊呼:“陛下!”
“怎么?”
“恕奴婢失礼。”青竹放下茶盏, 看了李时和一眼, 迅速垂下眼帘, 死死地把视线压在鞋尖前几寸的地方。她从袖中摸出小小的一面手镜,双手捧着递到李时和面前。
李时和抬眼, 在巴掌大小的镜面里看见了自己,眉眼雅致, 唇上点着一抹突兀的红。他原本的唇色很淡,点染上来的口脂却是红的,在铜镜里都看得出边界,让人看恐怕会更明显。
他本能地抬袖遮住下半张脸,借着遮掩使劲在唇上抹了几下, 低声说:“是朕失仪。”
这就有点尴尬了,底下的都是男人,但都早成家了,平常没摸过没碰过, 看看家里夫人的样子也知道那点红的是什么。能沾到嘴唇上,偏偏还是这么巧的一点,实在让人浮想联翩。
其他人还是没说话,一应低下头装死。温容倒不在意,他十五岁起混迹平康坊,什么架势没见过,不过是唇上沾了点口脂,还不够他多看一眼的。
他抚平案上的绢帛,轻轻吹去并不存在的浮灰,半是嘲笑半是解围:“陛下,花汁都沾在唇上了。花可不能吃啊。”
这就是报当时朝上的仇了,李时和也找不出话噎回去,闭了闭眼,放下袖子:“接着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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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朝说的是回纥的事,其实也没用多久,约摸小半个时辰,在场想说话的就轮了个遍,由温容记下来的也不过几张绢。温容也是最先走的,放笔起身,一套告辞的礼节挑不出一点儿错,走时还从边上宫人手里顺走一盘枣泥酥。
温容向来如此,其他人也没辙,依次告辞,往宫外走。
马车停在望仙门外,沈仆射一路闷头走,出了宫门时却蓦地止了步子,转身抬头,看着高阔的宫门。
他看得出神,边上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想什么这么出神?”
话里透着股熟稔劲儿,沈仆射微微一怔,转头看见的果真是个熟人,礼部尚书闵悠道。
天后朝时沈仆射初入仕,最开始就和闵尚书一同在礼部,当的也不过是员外郎。沈仆射出礼部时闵尚书还颇不舍,再后来沈仆射连跳几级到了尚书左仆射的位置,闵尚书却一直扎根在礼部。
当年的闵尚书美姿容、好风仪,当员外郎时还因为容颜秀丽被人暗地里嘲笑,现在看着却也不年轻了,脸部轮廓不再如少年时那般秀丽,变得硬朗些,肤色也更深了些,眼尾漫着细细的皱纹,颌下蓄的胡须里居然有了几根早白的。他这样也说不上丑,在这个年纪的男子里也算得上周正的,但若是见过当年的那个美少年,总又有些唏嘘。
“没想什么。”沈仆射倒不太在意这个,只摇摇头,“好久不见。”
“是好久不见啊。同在尚书省,还能说这种话,听着也有点可笑。”闵尚书还真笑了一下,“你没想什么,那你看的是什么?”
沈仆射看了闵尚书一眼,轻轻地说:“我看的是大明宫。”
“别的呢?”
“没有了。”沈仆射说,“只是大明宫。”
话说得含蓄,几乎什么都没透出来,但到底是多年的好友,闵尚书一听就听出了背后藏着的意思。他微哂:“孩子有孩子的故事,我们急又有什么用?”
沈仆射没理闵尚书,又转头去看望仙门,眼睛里倒映出高高的拱顶和背后的那一方天空。他兀自说:“我既怕她没有宠爱,又怕她得到太多。”
沉默良久,闵尚书还是没说话,只伸手在老友的肩上按了一下,跟着叹了口气,叹息声同样幽远,远得像是深山又像是远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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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朝上的事沈辞柔一无所知,自然也不知道沈仆射憋在心里的担忧。她按着一贯的步调吃吃玩玩,一直玩到五月十六,回纥可汗从草原跋涉而来,终于入了长安城。
这位年轻的可汗名为顿莫延,也是个狠人,在父亲死后,杀了长兄,从他手里抢了号令草原的权柄,把回纥的牛羊赶到了突厥的草原上。他敢来,李时和也就敢开大明宫的门,只不过他没去迎,甚至只和沈辞柔说了一声,压根没让她做什么准备。
沈辞柔猜这是表个态度,让顿莫延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再深的她就懒得猜了。
政事上李时和才是行家,她没那么闲去怀疑,既然他说不必在意,那她也乐得清闲,顿莫延入大明宫的那天还睡到巳时才起,懒洋洋地吃过午饭,午后拿了剪子去花园里剪花。
清宁宫边上就是花圃,养的都是蔷薇,一月一开,开花时相当繁盛,盯久了还有点儿眼花缭乱的感觉。花养得好,开得也多,月月都会再长,剪几枝也无妨,沈辞柔下手就不心疼,只挑着漂亮的那些剪。
剪子卡住看中的那枝蔷薇,沈辞柔一手扶住枝条,另一手用力,一点点把剪子合拢。
交错的瞬间一声脆响,开得极盛的花往边上一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