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的饭菜平平无奇,只能堪堪够到下咽饱腹的及格线,毕竟他对香料用量并不很准确自我理解注定了这一点。
比起最后端上桌的料理,或许还是他做菜的场景要更为赏心悦目一些。
我倚在门框上,从背后看着他挺直的腰杆和宽阔的肩线,暗自出神。
好像每每不说话看着他时,我的思绪都会变成一片枯萎而残败的落叶,在风中打着旋儿飘摇到很远的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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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稀记得,在很小的时候,我比艾尔海森还要高半个头。
他小时候就显出了目中无人的特质,成天一副懒得跟人交流的模样,下巴尖总是比水平线稍扬起一个度,看着就不讨喜。
他爱看书的习惯与生俱来,我却不是。
比起忍受跟父亲堆在家里的那些大部头互不对付,我更喜欢去林子里逗小蕈猪。
小蕈猪不似野猪,性情温和,在林间奔跑时还会特意避开人类。我喜欢一路追着捡从它身上掉下来的圆蘑菇,这些寄生在蕈猪背上的蘑菇渗透了肉质的鲜香,煮在汤里尤为鲜美。
捧着满怀的蘑菇路过艾尔海森家时,我常会给他的祖母送去一些。
记得有一回,外出考察的父亲将我寄放在艾尔海森家中。他祖母见我对着书本百无聊赖的样子,便提议带我俩去道成林野餐。
当然,艾尔海森是拒绝的,只不过他的意见并没有被采纳。
我在道成林边挖蘑菇边追蕈猪,玩得不亦乐乎。玩累的时候,一转眼,就看见小小的艾尔海森坐在铺平在青草地的野餐布上。
他的目光越过手里端着的哲学书籍,内里含混着三分不解三分鄙夷和四分不屑,打量着我。
他让我想起徘徊在我家屋顶上的那只黑猫,它总是踩着懒懒的步子顺着房檐踱步来去,见到我时不躲也不避,反而垂着脑袋用一双浑圆碧绿的猫眼盯着我,蔑视一般。
从那天起,我就有点儿怕艾尔海森。
稍稍长大些之后,我虽然拿石头砸跑了那只爱好鄙视人类(抑或是只鄙视我)的猫,却还是没敢冲艾尔海森那张漂亮的小脸扔石头。
我想,就算我真壮起胆子拿石头去砸了,他也只会在心里更加笃定我脑子有病,继续用透彻的眸子睨着我。
若是小时候的我只能对童话故事里的灯神许三个愿望,那么首当其冲的一定是把艾尔海森给揍哭。
这个愿望伴随我从小到大,直到有一天我恍然发现,他竟然长得比我还高了,步子迈得比我还宽了,于是梦想便在畏惧之情中沦为了妄想,迄今为止尚不曾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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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尔海森做了两菜一汤,其中有一道是他唯一算得上拿手的萨布兹炖肉。
这是他从祖母那儿学来的,常在厨房里守着他祖母做饭的我当然也会。
这道菜,也是我与艾尔海森常去兰巴德酒馆的直接原因。
因为那家酒馆主厨做出来的萨布兹炖肉的味道,与他祖母笑着盛进我俩碗里的那一勺滋味很相似。
新鲜出炉的饭菜香气在半空中氤氲成热乎乎的白雾,薄纱似的笼住餐桌上方的枝形吊灯。
艾尔海森的面孔在雾气中显得有些模糊,我眯起眼,想要看清他的神情,却发现竟是我戴在鼻梁上的镜片在冷热交替间被蒸汽给捂住了。
艾尔海森看着我摘眼镜的动作,半天没说话。
我茫然:“怎么了?”
“没什么。”
这会儿,艾尔海森正忙着往碗里盛汤。直到我与鼻梁隔开些距离,拿着眼镜比划一下,小心翼翼地问了句:“怎么,我戴眼镜的样子看起来很奇怪吗?”
艾尔海森才终于放下汤匙,仔细看我一眼,淡淡答一句:“还好。”
“哈,那就是奇怪喽。”我放下眼镜,心想卡维果然在哄我,他这人总喜欢故意挑拣着我想听的话说。
没有卡维的喋喋不休,眼下的饭桌显得有些冷清。
正如他所说的那样,我跟艾尔海森其实没什么话好讲。尤其是在吃饭时,进食的动作能够正当合理地免去交流的必要性。
碗筷碰撞的清脆声响反倒衬得窗外的夜色更为宁静。
不知怎的,我忽然有些想他的祖母。
虽然与我没有血缘关系,但在我无可慰藉的童年里,她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我对一个母亲应有的形象所产生的幻想。
我曾在艾尔海森精心保存的一本翡绿色精装书的扉页上,看见过他祖母留下的一句话:
愿我的孩子艾尔海森过上平静的生活。
我有点儿羡慕他。
毕竟从小到大,从没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
念及此处,被我送进嘴里的那口炖肉汤竟变得意外美味起来。充斥于唇舌之间的暖意却始终无法渗进心底,反倒是无力感先一步顺着血液循环进四肢百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