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关于静妃……”
我几乎是与他同时脱口分辩。玄凌面色一沉。玄凌不等他讲完。只是居高临下乜着我。“淑妃。清河王说得够多了。朕想听你说。”
我不动声色地泯去泪意。端正跪下。却不避他的目光。“六王冷落隐妃其实自静妃死后便如是。玉隐每每伤心告知。却也说不出是何道理。臣妾身为玉隐之姐。不能不为她担心。今日王爷遇见臣妾。也曾欲言又止。臣妾担心不过。再三追问。王爷才肯吐露一二。且从前府中两位侧妃总有些不睦之处。国公府想必也有些闲言碎语。王爷便觉得静妃之死有些蹊跷。臣妾主理后宫。当日之事又是众人亲眼所见。不能这般冤屈了玉隐。所以为此劝解王爷平息对玉隐的疑心。”我转而怅然。“其实夫妇之间这般疑心又有什么意思。臣妾身为旁人再多劝解。终究也是枉然。”
玄清长眉一轩。“至于与淑妃私会之事臣弟不敢苟同。不知是何人于皇兄面前嚼舌。淑妃开解过臣弟不久。玉隐也出來寻臣弟。臣弟与她将话说清便也无事了。”
我眼中微蕴了泪意。“方才臣妾与王爷异口同声。皇上该知臣妾并未与王爷串供。”我俯身垂泣道:“臣妾不怕为大周受些折辱。但前有温太医之事。今又事涉王爷。臣妾实在不能不心灰意冷。”
“心灰意冷么。”他淡淡一笑。“朕曾有一转念的疑心。老六因小像一事而娶隐妃。那张小像的确与隐妃相似。但若说像你也无不可。若那张小像真是你的。而隐妃又李代桃僵。朕真不敢想下去了。”
“皇兄多虑了。”
“是朕多虑了。”玄凌稍嫌和蔼神气。“母后在世时再三告诫朕不要多沉溺美貌女子。淑妃无心也好有意也好。横亘于我们兄弟之间。又外惹蛮夷觊觎。实是祸水。若再留在宫中实在有不祥之虞。朕便从摩格之求。送她远离大周。许赫赫和亲。”
玄清神色微变。拱手道:“皇上三思……”
他果断地挥一挥手。“你回去罢。朕心意已决。再不会改。”
是不能改。这么久的岁月。朱檐赤壁中的宫闱岁月。我无比清晰。我于玄凌。不过是鲜艳花丛中的一朵。开得再好再美也终有凋谢的一日。何况这朵花谢了。自然有别的花会开。若能以我平边乱。他自是肯的。至于颜面。他自然有法子保全。况且里子足了也罢了。我望一眼玄清。他的唇色发白。手指紧紧扣在袖中。极力保持着镇静。心中如被刺穿一般。玄凌已经疑心。我与玄清之间必然有一人不能被保全。我定下心神。如果是他。宁愿是我。
我只默然承受他施予我的命运。俯身三拜。“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我克制不住后头的哽咽。泪光模糊里瞥见玄清隐忍的神色。终于有泪滑落于金砖。在烛火下闪出一点橘红的光。我继续道:“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臣妾本是废弃之人。能得皇上爱幸。再度随侍左右已是万幸。今日能以鄙薄之躯为皇上尽绵薄之力。臣妾无可推诿。即便日后不得与皇上岁岁相见。也盼皇上万寿永康。”
玄清。他应当是听得懂的吧。我要他“郎君千岁”。万万不能再因我而见罪于玄凌了。
玄清面色如沉水。恭身告退。
月色空濛如许。落在人身上如被雪披霜一般。这样炎热的天气。回顾西窗下。竟觉漏下的月光有寒凉之意。满地丁香堆积。亦如清霜覆地。
玄凌靠近我一些。几乎能感觉到他温热的鼻息轻轻拂在面上。他问我:“你怎么打算。”
我本能地屏住呼吸。“臣妾不敢有违君命。”
他靠得更近一点。迫视着我。“朕问你。你答允和亲后会怎样打算。”
睫毛上犹有泪珠未干。将落未落的一滴。似小小一颗冰珠。我凄然一笑。“臣妾还记得回宫那年的九月。皇上告诉臣妾梨园排了新曲子《汉宫秋月》。还曾携臣妾一同观看。昭君被迫离宫出塞。臣妾记得极清楚。昭君身负君恩。不肯远离故国。在两国交界的黑水河投水自尽。”我低低道:“臣妾不敢为蛮夷所辱。连累皇上清誉。”
语毕。蓦地想起玄清。当年为形势所逼回宫再侍玄凌已是迫不得已。若再居赫赫……此生此世。我已经对不起他一次。断断不能再有第二次了。我轻轻吸一口气。夏夜带着花香酥靡的空气吸入鼻中如细细的刀锋般凛冽。激出我满腔酸楚泪意。
他的目光探究似的逡巡在我脸上。片刻。他终于缓缓放开我的手腕。行至东室西侧的紫竹书架边。取下一个小小的青瓷梅花瓶。他过來。沉默着将瓶中的雪白粉末仔细洒在我手腕青紫处。细软的药粉触及肌肤有清凉的触感。他取过一卷细白纱布帮我包好。“这是太医院新呈的消肿药。朕刚才在气头上。下手重了。”
我不知他意欲何为。只得道:“多谢皇上。”
“朕不是汉元帝。也不希望你成了有去无回的明妃昭君。”他伸手温柔扶起我。颇含意味地看我一眼。从袖中取出小而薄的一个黯黄纸包。我接过打开。那是一种研磨得极细的粉末。仔细看是浅浅的绿色。只有一指甲盖的分量。散发着薄薄的酒香。他不动声色。只低语道:“只需一点点。用不着太费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