羞辱。李长自会将她照顾得“很好”。我只嘱咐一句。“不要教她死了。”
李长躬身诺诺而笑。“奴才晓得轻重。”他低声道。“皇上已下令诛杀安比槐。斩立决。就在这两日了。”
我低头轻笑。“抽个合适的时候告诉她。父女一场。总要一哭以尽哀思。”
李长道:“奴才定会挑个好时候。”
长日徐徐。宫中因鹂妃的废黜而格外沉静。最初因她败落而生出的种种欢喜逐渐让人体味出君恩无常的哀凉。深宫岁月。大抵也难得有这般静谧的时光。唯有初入紫奥城不久的三位嫔妃的欢笑依旧有青春无惧的蓬勃。
这一晚玄凌歇在瑃嫔宫中。秋夜寂寂。唯见床前灯花爆了又爆。槿汐笑吟吟道:“可不知明日有什么喜事呢。”
早起向太后请安后亦是无事。我抱了予涵与灵犀在灯下识字为乐。外头小允子喜滋滋來通报道:“六王隐妃到。九王正妃到。。”
话音未落。玉隐与玉娆欢欢喜喜带了一人进來。道:“姐姐看谁來了。”
视线中一蓝衣男子缓缓敛衽拜下。“淑妃娘娘。”
熟悉的声音如一根琴弦拨动我久违的温馨亲情。我疾步上前扶住他坐下。欲语。泪先落下了。泫然含泣。“哥哥。你可大好了。”
哥哥比病中精神了许多。神色虽还有些苍白。却也缓和了好些。他比从前略瘦些。一袭蓝色暗纹长袍中隐隐透出几许沧桑孤清之意。我上上下下看个不住。哥哥微微一笑。“我确是好了。实初也來帮我看过。已经无碍了。”他仔细看着我。“嬛儿。你比从前好看许多。”
我啐道:“哥哥就爱拿我玩笑。可见是真好了。”
哥哥见了予涵与灵犀。欢喜道:“可是我的一双外甥么。”
我含泪点头。“是。还沒见过舅父呢。”说着一一抱到他怀中。哥哥一边一个。很是疼爱。灵犀久不见玉娆。伸开手臂便要她抱。
玉隐掩口笑道:“玉娆现在抱灵犀。可不知什么时候就有自己的孩子了呢。”
玉娆红了脸。笑骂道:“二姐姐就会笑话我。我再不理你。”
哥哥抱着予涵小小的身体。唏嘘道:“仿似大梦一场。噩梦不断。醒來时甄氏又是富贵鼎盛。”他吻一吻予涵。紧紧抱着予涵身子的手轻轻发颤。“致宁若还在。予涵也可多个表哥了。”
提起嫂嫂与致宁。哥哥饶是坚毅。眸中亦盈然有泪光。玉娆与玉隐亦忍不住别过头垂泪不已。
我忍泪坐下。轻轻道:“管氏已灭。但我还是很想知道。当日哥哥身在岭南。何以突然失常。”
哥哥垂眸片刻。“某日。有自云宫中内侍前來相见。将茜桃与致宁惨死情状告知于我。我能忍受放逐岭南的种种苦役。皆是因为挂念父母妻儿。我一直以为他们都还活着。”他以简短的言语将概况告知于我。然而我如何不知。这短短两句话之下有几多深情厚意。
四人相对垂泪不已。哥哥安慰地拍一拍我的手。“还好。嬛儿。你都好。”
都好么。身体自是养在金尊玉贵之地。而一颗心。早就在滚油冰水中煎熬翻滚了多年。早就破碎不堪了。
正说话间。却见外头人影一闪。却是李长进來。打了个千儿道:“给淑妃娘娘、王妃、隐妃、公子请安。”
我晓得他來自有不寻常事。果然他附在我耳边低语几句。
我略一思忖。问道:“太后在做什么。”
李长道:“此时怕是在佛堂念经呢。等用了午膳。怕还要睡两个时辰。”
我浅浅一笑。“玉娆和玉隐去看看玉姚吧。我且和哥哥说些话。太后最疼玉娆。等太后午睡醒了。该和玉隐一起去向太后请安。”我特特叮嘱玉隐。“太后必会问起尤静娴的事。怕你薄待了她。你必得一句句回得仔细。别叫太后多心。”
她俩携手而去。我见无人。方道:“有奴才嘴快。鹂妃知道你來了。想见你一见。你肯不肯。”
“鹂妃。”
“便是从前的安鹂容。”我漠然道。“她已形同被废入冷宫。你可愿意去看她一看。”
哥哥一震。旋即垂下目光。思忖良久。轻轻道:“也好。有些话。我很想亲口问一问她。”
透明琉璃戗金盖碗里茶色如滟滟一酡胭脂。茶香袅袅。正是新贡的锡兰醉脂。那鲜艳的颜色似一颗艳毒的心。隐下无数心事。我颔首:“也好。”我转首吩咐李长。“悄悄儿地。别惊动了人。”
李长点头道:“一切有奴才。”他又道。“鹂妃说想吃甜杏仁。”
我点头。“太后说过。想吃什么给她。衣食供应不缺。她还是鹂妃娘娘。”
李长应了声“是”。引了哥哥出去。
我自留了玉隐与玉娆一起用午膳。闲话家常。又陪她们去太后处说话。
日影西斜。待到黄昏时分还未见哥哥回來的踪影。我不觉暗暗心惊。披上一件藻绿色的蹙金繁绣脂艳海棠茜纱披风。我携过槿汐的手。向景春殿去。
昔日繁华似锦。承恩如欢的长杨宫。此刻杨柳衰烟。连那一带赫赫红墙亦成了一道颓败的红。似女子唇上隔夜残留的胭脂。在黄昏的幻境下。整座宫宇似一头苟延残喘的巨兽。僵伏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