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并未祸乱后宫。不过是宫女内监相互慰藉罢了。他们这些为奴为婢的一入宫门便孤身劳作至死。难免凄凉寂寞想寻个伴。以己度人。也只觉得可怜了。”
徐婕妤娓娓道出此言。我在屏风之后亦忍不住要击节赞叹。其心思之敏。答言之巧。果真心细如发。聪慧过人。
玄凌眼中清冷之色微融。温和道:“婕妤以为如何处置才好。”
徐婕妤柔婉的声音如她月光一般迤逦的裙幅。“皇上可曾听说过一句话‘不痴不聋。不作家翁’(3)。唐代宗的升平公主被驸马郭暧醉打金枝。代宗也不过以此语一笑了之。何况是无伤大雅的宫女内监对食之事。其实皇上若不信。可去每个宫里都查查。保不定都有。难道个个都要杀之而后快么。皇上乃天下之主。职责之重何止是一个家翁。大可端出一点容人之量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她深深看住玄凌。目光像新开壳的蛋清澈亮温润。不含一缕杂质。“许是臣妾怀有身孕的缘故。实在听不得这些打打杀杀的事。过分心软了。请皇上恕罪。”
玄凌的眼中有浅浅的笑意和安慰。“是啊。如今宫中有身孕的不止是你。连着沈淑媛和嬛嬛。大约都见不得生杀之事的。”言尽于此。玄凌与她烹茶品味了一番。又叮嘱了几句。便步履轻快回了仪元殿。
徐婕妤扶着桔梗的手目送玄凌离开。眼中柔情似江南的春水伏波。亦只盈盈望着玄凌远去的背影。静静无言凝望。
我在屏风之后。望着徐婕妤的眼波。心中五味陈杂。大约要很爱很爱一个人。才会有这样缠绵的眼神吧。只是徐婕妤的绵绵深情。从不在玄凌面前表现出來。她仿佛已经习惯了。只是在他的身后这样安静看着他。
我默默地叹息了一声。而我。想必是不会再以这样的眼神看着玄凌。而我想这样温柔凝眸的一个人。也不会再有从前这般深情凝睇的时光了。
自玉照宫回來。我心境轻松了些许。然而人亦沉默了。只坐在小轩窗下。有心无意地拨弄着琴上七弦。看着花宜领着宫女们收拾殿前池中的的枯荷残叶。只余下一池静水。
浣碧站在我身后。一遍又一遍用木齿梳蘸了皂角首乌膏为我篦头发。她道:“回來的路上看小姐笑了笑。想必事情做得有几分把握了。”
我淡淡道:“哪里有这样快。只不过刚刚八字有了一撇罢了。余下的事还不知怎样呢。”
浣碧笑道:“话虽这样说。但总算是有点眉目了。可见徐婕妤一点就透。”她停一停。小心道出自己的犹疑。“只是徐婕妤与小姐只能说是熟稔罢了。并不似有沈淑媛与小姐一般的情分。怎么小姐反倒把事情托了她而不是沈淑媛。”
我扯一扯篦发时披在肩上的盘金绣鲜桃拱寿云肩。转脸看着廊下开着的一丛叫“佛见笑”的淡红色菊花。“就是因为眉庄与我亲近。所以这些话不能是她去说。徐婕妤颇有才情见地。又一向不落入是非中去。皇上才肯听她的话。只是……”我心中蒙上了另一层忧虑。徐婕妤饱读诗书。才情见识自然不浅心里不免掂量。。她若心思明澈还好。若是一旦动了什么脑筋。未尝不是一个强敌。
浣碧久在我身边。如何不晓得我的心事。她低低道:“徐婕妤家底不深。更要紧的是不甚得宠。即便生下了皇子封做贵嫔。也顶多和从前的悫妃一个样子。小姐不必担心她能争多少宠去。”
清澈的池水倒影着天光云影。我看她一眼道:“她若要争宠何必还等到往后。她是不屑于争來的那点子宠爱罢了。。何况若论起家世。我也不过是罪臣之女。无枝可依。又哪里比人家好了。”
浣碧闻言垂下眼睑。低低道:“咱们的家世是不能跟旁人比了。所幸温大人前两日來时说起公子的身子好了许多。人也清楚了些。也算是大幸了。”
“到底平安才是最要紧的。知道哥哥好些。我心里也好受些。”我笑一笑。“也是我多心了。只身回宫难免草木皆兵。其实徐婕妤也是个好的。否则眉庄与敬妃也不屑与她往來了。”
说到敬妃。我心中“咯噔”一下。几乎凉了片刻。正要思索得深些。却听玄凌的声音笑吟吟道:“怎么这时候在篦头发。”
我一惊。忙起身笑道:“皇上怎么这样突然來了。倒吓了人家一跳。这样衣衫不整的。容臣妾去换身衣裳再來见皇上罢。”
玄凌负手站着。脸上有温柔沉静的喜悦神色。低语道:“小轩窗。正梳妆。原來是这样安静融洽的光景。”
他随口一句“小轩窗。正梳妆”。我听着隐隐不祥。含笑道:“皇上该罚。沒事说什么苏轼的《江城子》。听着怪凄凉的。”
玄凌一愕。眸中慢慢那笼上一层薄薄的郁蓝雾色。脸上却依旧是那种淡淡散漫的神情。笑道:“是苏东坡写给亡妻王弗的。朕失言了。”
我心中霎时一刺。想到纯元皇后之事。满心不自在起來。更怕他想起往事不快。只柔声笑道:“臣妾倒觉得东坡好福气。前有正妻王弗。续弦王闰之是王弗的堂妹。又有爱妾朝云患难与共。当真是男子中娇妻美妾的典范了。”我话锋一转。只笑盈盈望着玄凌道:“只是论起娇妻美妾來。又有谁比得过皇上呢。”
玄凌“哧”地一笑。面色转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