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宫中已是巳时一刻,外头暑气渐盛,便命侍从放下了门窗上的湘妃竹细帘,又有宫女拨下重重纱帷上金帐钩,通梁而下的雪色纱帷便重重累累舒落了下來,恍若千堆新雪,隔断了外头的辉色阳光,
柔仪殿翻修时颇花了些心思,外墙与内墙之间有一尺阔的空隙,夏日将冰块塞进便可降暑,我素性畏热,又怀着身孕,玄凌不免更加着紧,除了寻常在宫殿里放了几十个大瓮供着冰块,十來把风轮亦是从早到晚转着,因我喜欢茉莉与素馨的香气,便专门在风轮边放了应时的雪白香花,风动自有花香來,此外每隔半个时辰便由小允子亲自领着小内监们拿冰凉的井水冲洗合宫四周,又有殿前莲池的水汽及如荫古树的遮蔽,殿中益发清凉沉静,
因着离午膳的时辰还早,小厨房便进了一碗安胎定神的桑寄生杜仲贝母汤,用红枣煨得微甜,并一碟奶油松瓤卷酥一起送上來,
我尝了一口,便对槿汐笑道:“这桑寄生杜仲贝母汤很好,同样安胎定神,可比那些苦得倒胃口的安胎药好得多了,”
槿汐笑道:“那奴婢就去吩咐了赏那厨子,”
我又指着奶油松瓤卷酥道:“我如今见了奶油就腻,叫他们再做个清甜的來,撤了这个,”
槿汐道:“那奴婢可要怎么罚那做酥的厨子呢,”
我手指轻敲,思量道:“柔仪殿新成,必定要给他们立赏罚分明的规矩,你去拿银子赏那做汤的厨子,做酥那个暂不必罚,只叫他长着眼色,”
槿汐方应了一声,外头已经通报:“棠梨宫惠贵嫔來了,”
眉庄打帘进來,未语先笑,“如今有着身孕,口味却是愈发刁钻了,”
我见她今日打扮得精神,神采亦好,上身蜜合色透纱闪银菊纹束衣,月蓝的藻纹绣裙由内外两层颜色稍有深浅的云霏纱重叠而成,眼角眉梢都平添了一段飘逸清雅模样,我益发高兴起來,笑道:“柔仪殿新成,我总想着还缺了你这位贵客,不想你就來了,”一面唤浣碧:“去拿眉姐姐最爱的枣泥山药糕來,茶要碧螺春,快去,”
眉庄眉眼间皆是抑不住的笑意,“你惦记着我的枣泥山药糕,我可记着你有了身孕怕甜腻的,特特做了口味清甜的藕粉桂花糖糕來,哪知道才到柔仪殿门口,就听见你拿着点心要做规矩,”
我笑道:“柔仪殿人多,我有着身孕以后只怕更懒怠,现在不立规矩不成,”
眉庄命采月上前,打开雕漆食盒,取出一碟子藕粉桂花糖糕,微笑道:“莞妃娘娘先尝着吧,不好再罚嫔妾,”
我掌不住笑道:“原來姐姐爱开玩笑的脾气并沒有丢,”说着咬了一口糖糕,感慨道:“这么多年了,还是你做的藕粉桂花糖糕最好,我在甘露寺里也时常想着,”
“你若喜欢吃,我便天天给你坐了來,”她拉着我的手坐下,认真道:“你一回來,我高兴得什么都醒过來了,真沒想到,,沒想到咱们还有再见面一起说话的日子,”她语音未落,已带了哽咽之声,连眼角亦蕴了一抹珊瑚红,
我心头亦是一酸,“我既回來了,你该高兴才是,怎么好好的要招的人哭呢,”
一旁采月道:“娘娘走后咱们小姐日忧夜愁,就怕您在外头过得不好,自上回在凌云峰一见,更是放心不下,如今可好,娘娘和小姐又在一处了,”
眉庄神色一凛,已经按着规矩屈膝,“臣妾给莞妃娘娘请安,娘娘金安,”
我大惊,手中的碧玉串一松滑落了下來,骨碌碌散得满地都是翡翠珠子,铮泠有声,我忙弯腰去扶,“姐姐何必这样,你我倒生分了,”
眉庄礼毕,已是含笑如初,拉着我的手起來,一同坐下了,道:“一來规矩是错不得的,你回宫已是大喜事,还有了身孕进了妃位,我还沒好好向你道喜,二來你如今在妃位,我这一礼也是提醒你,如今地位显赫,已经有了与人并立抗衡的资本了,”眉庄说这话时眉眼皆是如春的笑意,而那笑意里冰凉的隽永之味亦是细辨可出,
彼时殿内纱帷重重垂垂,整个柔仪殿恍若深潭静水般寂寂无声,鎏金异兽纹铜炉内燃着清雅的百和香,氤氲的淡烟若有似无地悠然散开,铺在半透明的纱帷之上,袅袅婷婷,更是恍若置身瑶台仙境之中,
纱帷之外,隐隐可见垂手直立着的如泥胎木偶一般的侍从,我转头轻斥了一句:“糊涂东西,已经奉了这么多香花,还焚什么香,也不管冲了气味,”槿汐忙着人把香炉搬了出去,又收拾了地上的珠子,一并带着人退下,我方道:“你的意思我不是不晓得,,位高人愈险,更何况我怀着身孕,这么郑重其事地回來,”
眉庄微微一笑,“那也好,给人一点警醒,若是悄无声息地回來,,你也晓得这宫里的人有多势利的,”
我微笑弹一弹指甲,“这个我自然明白,有利亦有弊,世上沒有两全的事儿,”我端详她的气色,道:“你如今气色倒好,今日在皇后宫里沒见你來请安,还以为你病着,”
眉庄淡淡一笑,头上的双枝金簪花微微颤动,“我如今大半算是太后身边的人了,又因在太后身边日夜侍疾,不必日日去皇后处请安,”
“说到皇后……”我微微沉吟,低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