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颔首,眼角有一点明灼灼的泪光,轻吻我的额头,良久,他惋惜:“只是可怜了傅婕妤,她亦算一个好女子,”
我默默出神,“更可怜她圣宠一场,死后皇上连一句叹息也沒有,终究,在皇帝眼里,傅婕妤和我一般,都不过是个影子罢了,”我按捺住自己的思绪,低头勉强笑道:“那亦日你好端端写什么七张机來,叫我好生难过,我也和了一首七张机,看怎么罚你,”
我沉思须臾,轻声念道:“七张机,春蚕吐尽一生丝,莫教容易裁罗绮,无端剪破,仙鸾彩凤,分作两般衣,”
玄清忙忙捂住我的嘴,笑骂道:“你好狠的心,我不过是说‘只恐被人轻裁剪’,你却已‘无端剪破,仙鸾彩凤,分作两般衣’,真该打嘴,你是存心要咒我么,,”
我见他神色大变,不同往日,忙笑道:“不过是和诗玩罢了,不当真的,”我想一想,“我不当真,你也不许当真,”
玄清用力点头,抚着我的长发,道:“我自然十万千万个不当真的,我如何敢,”他微微一笑,“其实那日刚进宫,怕你牵挂,很想写些什么给你,然而千言万语,一时也不知道该写什么好,正巧遇见徐婉仪……”他见我不解,遂解释道:“是四年前选秀入宫的女子,虽不是倾城之色,然而颇负才情,只可惜皇兄不是特别喜欢,那一日在太液池偶遇,听她作了一首四张机,颇让人感触,”
“四张机,”
“不错”,他负手吟哦,“四张机,鸳鸯织就欲双飞,可怜未老头先白,春波碧草,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
“鸳鸯织就欲双飞,可怜未老头先白,”我细细呢喃,用心品味,几乎在玄清吟哦的一瞬间,就被这词里深深的伤感所打动,一颗心,如浸泡在无尽秋水里,怎么也望不穿、盼不到一般,
我真心赞道:“写的真好,闻者只觉伤感难言,这样好的才情,真叫人惊艳,”我问:“她很不得宠么,”
玄清细细想道:“那也不算,只不过宠遇寻常而已,况且这一年傅婕妤独擅其宠,连昌贵嫔和安贵嫔都被冷落,何况徐婉仪呢,”
或许,她是真心爱着玄凌的吧,因为爱慕,所以这样伤感而自怜,叫人不忍细心去品她的心声,然而,她如何明白,就如我当年一般不明白,君王至尊,哪里我是我们身为嫔妃所可以爱慕的,终究不过,是自取伤心罢了,
我一时好奇,“这位徐婉仪,叫什么名字呢,”
他一怔,大笑,“我又如何得知呢,”他凝神思索,道:“仿佛听皇兄叫过一次她的名字,好像是……燕宜,我不太记得了,只听说这次皇兄病着,她日夜跪在通明殿为皇兄祈福,人也虚脱了,”
徐燕宜,这个名字,我仿佛是听说过的,
我费力思索,玄清拍一拍我的肩,关切道:“想什么呢,”
我回眸盈盈一笑,“我在想,刚你來时我正要和你的九张机,却被你打断了,”
玄清笑道:“那么,眼下和一首便是,这也难不倒你,”
身边两棵遒曲老树,年久天长,长得绞索在了一起,如连理双生一般,我心头一动,笑盈盈道:“九张机,芳心密与巧心期,合欢树上枝连理,……”
我低头思索不已,玄清的眸光疏狂中温柔如水,轻声道:“双头花下,两同心处,一对化生儿,”
我仰头望着他,情不自禁地握住他的手,他的手臂温暖而坚固,仿佛能抵挡住一切,我心中欢喜而平和,只觉得浮生如斯,有他的情意执着,这样就好,这样已经是很好,
山巅寂静,静的仿佛万籁都要一齐开口叹息一般,暖风掠过身旁的一树一树的花开,花朵绵绵落地,发出轻微的“扑嗒”“扑嗒”的柔软声响,
我仰头,有飞鸟扑棱着翅膀,自由飞翔,我忽然笑起來,“总听说山里有豺狼虎豹,可我住了好些年,除了狸猫之外却沒有见过一只半只,”
玄清夹一夹我的鼻子,笑到不行,“傻丫头,凌云峰、甘露峰、缥缈峰皆是名山,古刹之中连皇室贵胄都有來焚香参拜的,怎么会有豺狼虎豹呢,”
我不好意思,摸一摸鼻子,“我不过是想看看罢了,总在屋子里待着,难免有些闷,”
玄清道:“你若想看虎兽之戏,我认识宫中一名驯兽女师,下次请她來清凉台为你表演就是,”
我故意道:“那驯兽女师很老了吧,”
他还未解,道:“不过十六七岁吧,”
我吃吃地笑,拖长了声音道:“哦,难怪呢,我正想,若不是妙龄少女,你怎会相熟呢,”
玄清用力夹一下我的鼻子,嗤道:“醋劲倒是见长,只是吃那沒來由的干醋,叫我怎么说你好呢,”
我笑得伏在他怀里,柔声道:“我笑得你不会,才这般和你玩笑,若你当真风流,我理都不会理你,”他闻言只笑,紧紧拥住我,
不知过了多久,我偶然回首,见浣碧站立在我身后三尺,举目仰望天际浮云,默默不语,我并不晓得,她是何时过來的,來了多久,只觉得若被她看去了我们方才的亲昵,是很不好意思的,
然而浣碧神情淡淡的,只道:“晚饭已经好了,小姐和王爷同去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