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偶做了一个梦。
这是他第一次做梦, 此前他甚至连睡眠都不曾拥有过。
不妨说一个小秘密吧。
之前那个深夜里,自己的“母亲”和两个陌生人站在他的床边,人偶都是知情的。
他只是不知道应该如何反应。
后面从丛林里捡到闻音的时候, 人偶也认出了她就是之前站在自己床边的陌生人, 只是人偶在想——万一呢,万一呢, 万一她可以成为我的朋友呢?
人偶太想要一个朋友了。因此他可以放下警惕, 放下一身尖刺,用最柔软的的自己去面对她。
人偶只是想要一个朋友,人偶并不是刻意伪装自己的坏孩子。
他紧紧地抱住自己,眼底似带着一丝泪,痛苦的压抑的哭腔全藏在心底。
现在梦醒了, 他的朋友回到了她自己的生活里,只将人偶留在黝黑的深夜。
总是会想起。
总是会想起——
想起她并不算温柔的微笑,在清晨的微风里美好到仿佛幻影;想起她在雨中为自己凝出小小的冰屋,幻出一地的冰花, 像是那些不情不愿地哄孩子的大人, 眼底却带着温和的笑意;想起她总是烤糊的堇瓜,和纠正自己鬼兜虫不是堇瓜时有点无奈的样子。
人偶怎么能忘记她呢?
那是他作为不被期许之物诞生的一生里, 第一个能够称之为“朋友”的人啊。
“请不要让我忘记——”他的声音模糊而带着细小的哭腔。
他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什么样的命运,会被神明回收或者销毁,亦或是彻底地清除。
他不知道。
黑暗里,他一遍遍重复。
请不要让我忘记。
不要忘记。
我——不想忘记。
哪怕即将变成一缕风,变成一颗沙砾, 变成送她归去的船舷边一朵洁白的浪花。
人偶只是一遍遍地重复着自己对神明的祷告。
我敬爱的“母亲”, 如果您对我还有一丝怜悯的话, 请不要让我忘记——
人偶有心吗?
如果只是映照这具躯壳, 他毫无疑问并没有心。
但是胸腔里空了一块的地方,也会攀上细细密密的疼痛来。
像是开在盛夏的花在冰原上慢慢枯萎,又像是春天新生的绿藤被风沙摧折了枝蔓。
人偶没有心。
但是人偶也会疼痛。
*
海风迅疾,海浪盈天。
但是深入岛屿的内部,日光和煦,天气晴好,只不过带着一丝燥热。
这是一个似乎平平无奇的夏天的晚上。
生活在踏鞴砂的人们,结束了一天的劳动,三五成群地吆喝着往回走。
他们行走在山间,时不时低头小心脚下——之前是有这样的惨事的,有工人醉了酒,一头从山间栽倒下去,身体也顺着飘到了海里,再找不回来了。
但总有人心思不在路上。
“诶!你们看,我怎么瞧着远处海边上有人踩着冰往这边走呢——”
有一个年轻人大呼小叫道。
旁边的人都笑话他。
“得了得了,大白天还没喝酒,你怎么就醉了?要是有人能踩着冰过海,哼哼,我都能锻出一把让将军大人惊叹赞美的好刀——”
“有那心思做梦,我倒觉得你不妨好好低头看看脚下,别一脚踩空了去——不过也没关系,下面就是大片的水,还和海面接着,没准你看到的那个‘神仙’就会来救你呢!”
年轻人被说的也不由得怀疑起自己的眼睛来,但是他左揉右揉,眼睛里的画面依旧清晰,甚至那人的身影也因为急速接近踏鞴砂而变得越来越清晰起来。
“一定是精怪或者是仙神吧——”他喃喃道,“我居然也有仙缘么?”
他心里涌起一阵紧张和躁动,脚下便松弛三分,一脚踩空,从百丈高空中骤然跌了下去!
“喂!抓住我的手!”旁边的伙伴们反应极快,瞬间扑上来将手递出,但最终双方指尖擦过,遗憾地错开了。
年轻人的身体忽地向下坠落。
离别就发生在瞬间,有人的眼睛已经带了泪。
“这孩子,叮嘱他多少遍了要好好看路,怎么就不听呢!这叫我们怎么跟他母亲交代——”一个工人重重叹了口气,眼圈已经红透了。
常年在这里行走,他们再知晓不过掉下去的后果,掉进水里都算是好事,能留个全尸,但若是不小心摔在山崖上,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但是下一刻,令所有人震惊的事情出现了。
像是突然起了一簇风,原本已经跌落数十丈的年轻人也被这风场突然托举起来,轻飘飘地飞上云端,骤然出现在同伴们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