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到来的时候,樗萤正在接听一段语音电话。
今天是个好天,阳光灿烂,她坐在床上背对着门,映入死神眼帘的便是她因逆光而带了暖融融轮廓的背影,纤细窈窕。
浓密乌黑的长发散下来,她抬手将发别到耳后,死神随即注意到她小巧的耳垂和修长的颈,肌肤莹白如璧。
电话那头提高了音量喋喋不休的表白简直是劣质噪音,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嘈杂:“萤萤!你怎么不理我呢,我是真的爱你啊,从看见你第一眼起我就爱你了,我偷我爸的钱给你治病,给你买漂亮衣服,好不好!求你了你跟我说句话,让我跪下来都行!……你怎么就是不肯跟我在一起,是不是怕病治不好,别怕你死了我给你守寡——”
樗萤按下挂机键,噪音戛然而止。
四周空气清明,她终于注意到身后多了一道气息,回头来看。
四目相接这一刻,即便阅人无数的死神也不禁微微愣怔,张嘴失语。
她实在太过、太过美丽,如映满晨晖的一盈露珠,润泽明亮,晶莹剔透。正是最好的年纪,病弱阴霾也无法掩盖那甜美饱满的青春气息,长长翘翘的眼睫轻轻往下一扫,柔红的唇抿起来,就凝练了初恋般娇羞的情态,令人怦然心动。
樗萤眼瞳里猛然荡开的一圈涟漪令死神重稳心态,他在为自身失职感到惭愧的同时想,她不是害羞,她是被吓到了。
唉,被吓到的样子也好可爱,可惜了。
“你是谁?现在还没到探视时间。”樗萤心里吓到,面上仍能平静地开口。
她突然一蹙眉,“为什么不戴口罩?请出示你的健康码。”
死神拿起他的大镰刀:“你都要死了,还看什么健康码。”
樗萤恍然:“大叔你在玩cosplay吗?按照我国国情,你扮黑无常合适点噢。”
病房的门被敲了两下,护士站在门口:“樗萤,你在跟谁说话?”
樗萤看看护士,又看看就站在护士旁边的死神,迟疑道:“你看不见他吗?”
“看不见谁?”护士问。
樗萤沉默了。须臾,她道:“没谁,不好意思,我在自言自语。”
护士笑笑离开了,房间里又剩了死神和樗萤两个。
死神看着樗萤慢慢地将脚探下地,趿拉了拖鞋,离开病床朝他走来。
她的身体的确不好,走路很慢,因为一下子说了好几句话,呼吸也有些费力,整个人轻飘飘的,仿佛风一吹就会变成纸片飞走。
死神看着挂在床头随时供氧的氧气面罩,心中起了恻隐,默许了樗萤走到他跟前、伸手摸他镰刀的行为。
他可以嗅到萦绕在她周身浓厚的死亡气息,假如用树来譬喻生命,那么她已经是树上一颗过分成熟的果实,时机到了,必须落地,萎顿于泥泞之间。
樗萤摸到镰刀,镰刀很锋利,她感觉到了指尖传来的疼痛。
她看着死神:“我要死了吗?”
“是的。”死神道,“今天就要死了。”
樗萤慢慢低下头,像要哭泣,死神正想说几句无济于事的安慰,却见她突然一个转身,飞快地冲了出去!
樗萤跑得很快,她自出生以来从没有跑这么快过,但是不快不行了,不快她就要死掉了!
她如此专注逃亡,以至于几秒钟后才注意到空间变换,原本置身走廊的她又回到了病房,死神还在身边,房门已经关紧。
“医生!护士姐姐!”樗萤叫道。但没有人回应。
“他们听不见你,你也跑不掉了。”死神道。
樗萤艰难地喘着气,突然一捂脸,呜呜哭泣起来,梨花带雨,哭得眼睛耳朵都红了。
死神的衣角被揪住,他见这美丽少女用盈盈泪眼凝睇着自己,哽咽地请求着:“大叔……”
樗萤随后飞快改口:“哥哥,求求你了,我不要死。”
她眼中盛满悲伤,哭泣的脸令窗外盛放的迎春见了也要凋零。
更加令人耳不忍闻的,是她随后道出的悲惨身世。
“妈妈很早就过世了,爸爸嫌我累赘不肯要我,只有外公外婆把我带大,前两年他们也走了,只剩我一个。”樗萤哭着问,“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糟糕的事情总要发生在我身上?你放过我好不好?”
死神动容了。他将手放在樗萤头上,摸了摸她的发顶,叹息着道:“好可怜的孩子……要不是一早看过你的生平,我真要被你的谎话打动了。”
什么没人疼没人爱的孤女,那是你吗?虽然母亲和外祖父母过世是事实,但父亲分明很疼爱你,含辛茹苦把你养大努力赚钱所有好东西紧着你用才对吧!
死神叹了第二次可惜。天生神颜,逃跑和打腹稿的反应速度如此之快,谎言切中痛点,还有说谎不脸红叫哥哥不害羞的强大心理素质,要是能平安健康长大,将来大有可为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