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浑身出了薄汗才停了下来。洗漱出来之后,母亲正在重新清点要带进贡院东西,这已经是她第五次清点了,褚卫也有些无奈,“娘,不必如此紧张。”
“娘怎么能不紧张!”褚夫人提高声音反驳,又紧张兮兮地低头继续数着,“香帕、纸张、干粮……”
褚卫由她去了,径自沉默地吃完了饭,小厮背起了东西,陪着少爷往贡院而去。
褚夫人将他送到门旁,双手合十同着漫天神佛保佑,心中忐忑,“愿我儿顺利过了会试吧。”
进京赶考举子很多,因此被分成了不同批次进入考场,褚卫运气很不好,他在一大早就要进入贡院,要在贡院之中多等待上整整一天。
到了门前排队时候,褚卫让小厮先行回去,他自己背着考箱,脊背挺直地站在人群之中。
他本身相貌就格外引人注目,气质又如皎皎明月风度翩翩,是以许多人都注意到了他,窃窃私语之间,就明白了这人就是美名传遍京城第一美男子褚卫了。
排在不远处、正送着好友汤勉平昌侯世子李延第一时间注意到这处骚动,他往后一看,幸灾乐祸地拍拍汤勉肩膀,“汤勉,褚卫竟然参加这次会试了,你还能得到一个好名次吗?”
汤勉也看到了褚卫,他眉头一皱,又放松了下来,“他已经七年没有继续科考了,七年时间我就不信他学识还是那般好。褚卫考就考吧,他威胁不到我。”
斜后方褚卫耳朵一动,忽而侧头往汤勉处看了一眼。
汤勉和李延都未曾注意到,李延问道:“你在学府之中每次排名都是数一数二,这次有没有把握拿个状元下来?”
汤勉谨慎道:“悬。大理寺少卿之子常玉言听说也参与了本次会试,他文章诗赋我也读过,他对我而言是个劲敌。”
李延不免嫉妒地道:“反正只要在一甲之中,就会被圣上亲自召见。”
汤勉也不免有了些既激动又紧张感觉,他笑了笑,装成镇定样子道:“我一定会让圣上对我刮目相看。”
自从那日蹴鞠赛之后,就只能在画中重温圣上面容。但画中人模样,又哪里能比得过真人十分之一呢?
真正圣上便是日月之光,想要日月记住他,榜眼不够,探花也不够。
以他未立冠之名,若是中了状元……
汤勉心中不由火热了起来。
褚卫平静无波地移开了视线,垂下眼,遮住眼中不屑和嗤笑之意。
跳梁小丑也真是敢想。
*
贡院中会试开始时,大内之中顾元白也收到了消息。
他细细听着禀报,良久,淡色唇轻轻一勾,露出一个满意笑容,“不错。”
田福生为他端来一盅补汤,瞧着圣上高兴,也不由乐着道:“也不枉费圣上一片爱护之情,这届举子们老老实实,下届读书人也能享受些许荫庇。”
顾元白点了点头,将处理好政务放在了一旁,“朕也该琢磨琢磨他们殿试题目了。”
田福生拿来了宗卷,这些宗卷上记载了万千道策论题目,顾元白随手翻开了几页,摇摇头道:“无论看了多少次,没有标点符号看起来还是不方便。”
田福生疑惑地看着圣上,“标点符号?”
顾元白:“没什么。”
标点符号,就是断句,古人所说“句读”。但这标点符号,是不能轻易拿出来,也不是轻易就能通行。
自古以来一些孤本学说一直被学术派别所垄断,他们垄断学术靠就是句读。例如有名“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两则断句,一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二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不同派别掌握着不同断句方法,所理解含义自然不同,要是实行标点符号之法,必然会使这些学术派别为之震荡,究竟哪个是对,又凭什么其他人不对?凭什么要将他们派别断句方法让给天下人知道?
学术派别之所以称作派别,就是他们独有文化所给予垄断特征,因为他们所独有,所以学子们想要学习知识就需要投身其名下,等学人多了,这样派别就会转变为学阀。
即便是有官学,也阻挡不了学术派别生长和发展。
学了这一派知识人,他们都会是统一断句、统一对于圣人之言理解,这个时候,皇上突然拿出来了一个标点符号,说这文章要这么断,那文章要这么读,同官方断句不一样派别和派别中读书人会不满,凭什么我们是错?我们耗费时间、精力、钱财所学习东西,如果这是错,岂不是得不到任何回报、岂不是白学了?
而同官方断句一样派别也会同样不满,凭什么我们私藏知识就这样被公布天下?我们祖祖辈辈积累下来东西,怎么就成为天下之人所共有了?
标点符号一出,就是动了他们蛋糕,这些学术派别绝对不会同意。
标点符号是个好东西,但现在顾元白却不能拿出来。
内安外无强敌时,皇帝有了掀桌子能力时,才是震撼学派,进行学术上变革时。
顾元白翻过了两页宗卷,抿了一口温茶,察觉到自己在想什么时,不由失笑。
他说好了要佛,但这就好像嗜糖人说要戒糖,有烟瘾人说要断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