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亦步的反应比阮教授要快——他就像尾巴被夹了那样原地颠了下, 脸上的老谋深算瞬间变成被遗弃小动物的惶恐。这仿生人绝对吃透了自己的心思,就算阮闲明白唐亦步的目的, 他还是忍不住被那双眼睛里淌出的情绪影响。
唐亦步不需要吭声, 阮闲的耳朵里已经满是“别走”的喊叫。
阮教授则没有半分被影响的迹象, 装着大脑的黑盒只是在液体槽里持续吐着泡泡。咕嘟咕嘟的轻响让车厢里的空气也变得浓稠不少。
阮闲突然觉得这一切有点滑稽, 他们大概在决定某个关乎人类文明的计划。而他们并没有衣着整洁地坐在会议桌旁, 引经据典唾沫横飞, 他们只是窝在一辆旧车的车厢里, 比起商量要事的变革者, 更像几个打算抢劫快餐店的劫匪。
阮教授没有立刻否定他的建议, 正如每一个懂得礼节的上位者,他拿出了恰当的耐心。
“怎么说?”
“在仿生人秀场,我已经暴露在了主脑面前。根据我们在岛上的表现, 它的结论极有可能和你类似——我是被唐亦步蛊惑和饲养的人类, 为他提供技术支持。”
阮闲安抚地抓住唐亦步的手。
“卓牧然如果把我们和玻璃花房发生的事情关联起来,应该也能得到差不多的结论——红幽灵并非从属于反抗军, 我们都只是亦步的私人势力。”
“是。”阮教授肯定了阮闲的说法。
“我凭借一连串巧合阴差阳错地活了下来,而你也还活着。就算你留了一手,保存了可以制造复制体的自体组织,也不可能蠢到把可复制品送到主脑门口。也就是说,服从于理性的MUL-01基本不可能产生‘我是阮闲’的猜想。”
唐亦步的手指有点凉,手心湿润,那仿生人是真的紧张了。
“……是这样。”阮教授继续。
“那么我是最好的潜入人选。只要主脑认定杀死Z-α的东西是我研制的,它不会简单地粉碎我的脑。它更可能把我留下, 让我为它做事,附带打听亦步的情报。”
“你不能确定。”唐亦步嘀咕道。
“如果它真的比你更接近一台机器,它会的,它永远会选择最有利的路。既然我被你‘洗脑’了,说明我足够脆弱、好操纵。最大的难点反而是如何让它相信我们已经决裂这件事……以及到主脑那边后可能应对的身体检查。别紧张,亦步。我会留给你足够的血,你仍然会很安全。”
阮闲意味深长地瞧了眼阮教授。
“我想你也会保证这一点。”
“这样听起来的确比靠人格拷贝入侵靠谱。”阮教授沉思了几分钟,“可惜我不同意你的提案。”
“怎么说?”
“这座城市触动了你,不是吗?主脑可以非常有说服力,而根据你的经历来看,你对人类没有什么归属感和责任感。”阮教授安静地继续道。“归顺于主脑,取得资源。只要手里的资源足够,你有很多方法可以伪装NUL-00的死,给它换个壳子,然后在主脑的城市活下去。”
“到时要被你抢了先机,我的胜率连20%都到不了。”
这永远是问题所在,阮闲并不意外。
这辆车里的三个人——姑且把阮教授算作一个人的话——彼此间没有信任。
“我不否认。”阮闲笑嘻嘻地答道。
“我建议维持原来的方案,机不可失。”
“那还挺麻烦的。余乐不像是能强迫那孩子走死路的类型,在对待小孩子方面,季小满心比余乐还软。如果我和亦步不支持你,你一个‘辅助机械’打算怎么办呢?”
阮教授吐出一串泡泡,没有回应。唐亦步则在这个时刻陷入思考,那副可怜小动物的气息早就被他扔到了九霄云外。
“先这样吧。”半天没人说话,阮教授生硬地打破沉默。“至少先解决眼前的问题,确定仲清是不是在名单上。”
随后他没有继续在车上停留,先一步跳下车子。眼看对话没法继续,阮闲和唐亦步对视一眼——阮闲还抓着唐亦步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给那仿生人改成了十指相扣的手势。
“你骗了他。”唐亦步微微侧过头,偏长的发丝顺着肩膀垂下来一点。这句话里没有笑意,不是撒娇,只是单纯地陈述事实。“我只听到了一句实话,你想要那3%的可能性那句。”
自己就坐在唐亦步身边,手部皮肤相贴,手指根部嵌在一起。唐亦步的手温暖有力,皮肤光滑柔软,阮闲能在那只手的皮肤深处察觉到从心脏传来的搏动,活像自己正攥着一小只暖和而温顺的动物。可他心里清楚,唐亦步也能察觉到他的。
唐亦步可以通过自己的心跳、近在咫尺的表情判断,那不算简单。但阮闲并不想冒险将想法暴露给阮教授,唐亦步与他的相处时间更长,他赌对方这一点点多出的熟悉感。
唐亦步果然发现了,这给他省了不少事。
“所以呢?”阮闲转过头去。
那仿生人看起来有点挣扎,他显然也想要提高那3%的胜算,但又不太想支援阮闲的计划。令阮闲感到有趣的是,唐亦步一次都没有看向窗外的仲清,他没有把牺牲仲清的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