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想试试看以画画谋生。我不是小孩,有一定的存款,也扛得住失败的后果。】黎涵用手肘把画固定在怀里,双手扯着头发。【我不明白,就这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不允许我做?为什么?】
【因为你注定失败。】宫思忆脸上依旧带着微笑,【到时你会更加痛苦,还会给社会带来负担。当个爱好的话也就罢了,我还是建议你不要更换职业,你的工作业绩一向不错——】
【……可是我不喜欢。】黎涵的声音尖利起来。
【主脑为你挑选的职业让你最快地积攒了资源,所以你才说得出这样任性的话。几十年前,大部分人并不会用‘喜不喜欢’来挑剔自己的工作。】
【但他们是自由的。工作做不好可以再换个方向,创造的事物就算有人否定,也总会从喜欢的人那里得到支持。如果实在不适合做某件事,可以自己发现并决定要不要放弃,而不是有个人一开始就在耳边嘟囔‘你的人生限度就是这样’‘这些做法毫无意义’!】
【唉,所以我比较支持主脑整顿下一株雪,天知道它给预防收容所带来多少思想异常的病人。明明是最有效率的体系,硬是弄出这么多稀奇古怪的谬论。】
【我有权失败,有权犯蠢,有权放弃我不喜欢的东西,有权坚定自己的审美。我只需要一个回答,宫医生,如果你还称得上医生……我说错了吗?】黎涵拥抱那幅画的力道相当大,它发出轻微的吱吱声响。
【错了。】宫思忆的语调里多了几分耐心,【你的任性会导致社会资源的无谓损耗。】
【你不能把我继续工作的可能产出作为既定资源……】
【社会的安定需要每个公民共同维护,你这方面的责任感还不够,小涵。现在你的状态十分不稳定,在你清醒过来前,待在这里继续治疗更合适点。】
【……我没有错。】女孩喃喃道,抹了把满脸的泪水。【我没有错。】
唐亦步暂停住影像,抿了几口饮料,对光屏眯起了眼。
“一株雪”,听起来是个挺有意思的组织。
与此同时,阮闲正带着自己新鲜出炉的小跟班四处闲逛。就像唐亦步所说,宫思忆迅速给他安排了一个助理机器人。在自己的坚持下,那个有点飘不稳的银白色小东西留在了自己身边。
眼下他一边在脑内记忆监视器的位置、模拟逃离路径,一边向南栋的植物园走去。唐亦步专门把它提出来应该有他的用意,去探查一番总是好的。
只不过他的新跟班似乎有点激动过头,那个银白色的小型机械活像喝醉了酒,有意无意地绕着他转圈儿。每次阮闲一有抬手的动作,它就会嗖地凑上来,试图用头去蹭阮闲的手心。通常来说,阮闲对这种小东西没什么特别的兴趣,可眼下它的确帮上了一点儿忙——有了它活跃气氛,收容所带来的压抑感淡了不少。
植物园离他的房间不近,但也远不到哪里去。这个时间病人们大多在房内睡午觉,走廊上的病人不多,大部分安静地站在角落,默默发呆。比起印象里充斥着狂躁病人的空间,这里的氛围称得上祥和。
植物园里各种植物郁郁葱葱,偌大的空间被绿叶和枝杈分割成无数小块。在有限的视野范围内,病人更是少得可怜。阮闲顺着弯弯曲曲的道路慢悠悠地走着,时不时深吸两口充满湿润泥土和新鲜叶片味道的空气,心底连绵不断的烦躁感终于出现平息的迹象。
他望向植物园上空巨大的玻璃穹顶,从这里能看到外面湛蓝的天空。如果不是能听到安装在角落的监视器嗡嗡运行,他的心情还能更好点。
阮闲用手拨弄了一会儿嫩绿的枝杈,顺着地上雪白的梨花花瓣向前踱去。然而就在他看到安装在植物园边缘的装饰性鱼缸时,刚刚有点苗头的好心情戛然而止。
他的太阳穴再次开始刺痛。
又有一些记忆碎片浮了上来,面前的鱼缸似乎在扭曲晃动,然后在久远时光里的某个客厅里停下。
【S市南区国立研究所副所长,孟云来。】面前年迈的女人对他伸出手,一脸严肃。【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监护人。】
是了,他的养母喜欢养鱼,客厅里放了个巨大的鱼缸。他被她接回住处时,第一眼便看到了它。
面对养母的第一次自我介绍,记忆里的自己很是沉默,几乎没有给出任何回应。年迈的女人叹了口气,摸了摸花白蜷曲的头发。
【我想要开诚布公地和你谈谈。】她说,语气非常真诚。【不用担心,你可以在我面前展示你自己……我已经看过你的人格和智商评估报告了,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你想谈什么?】当时自己是九岁?十岁?
【我知道你很聪明,比我聪敏得多。我不想在你面前拙劣地演戏,或者隐瞒你什么。一对一的谈判可能更好一点,你觉得呢,阮闲?】
【嗯。】
【关于你母亲的事情,我很遗憾。按规矩来说,如果没有人愿意收养你,你的余生会在防护收容所度过。】
【我知道。】
【不过我想事先说清楚,我不是出于怜悯或者善意领养的你。而且说实话,看过你母亲的……案件记录,我也有点害怕你。】孟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