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小满在工作台前调整手臂和小腿的义肢。
这是她每天睡前的必备功课, 无论是刀子卷刃,还是子弹卡壳, 人很容易因为一点小小的疏忽付出生命的代价。平日里她总是无比耐心地给每个零件上油,不放过任何新添的划痕,把自己从令人窒息的环境中解脱出来。
可她今天无论如何都无法回到那种集中的状态。
那三个男人回到了自己的装甲越野, 在车内睡下。她把车厢门锁得死死的, 思考片刻,又拽了个沉重的零件箱堵住门。
她的母亲一如既往的安静, 她坐在床沿,毛衣针在手中不住跳动。季小满心烦意乱地站起身,把母亲身边还剩一点面汤的金属碗扔进水桶, 决定给自己换换脑子。
那个阮姓青年的黑眼睛钉在她的脑海里,如同白墙上顽固的墨水痕迹。
她本不该犹豫的, 季小满心想。只要按照原计划走就好——等那些人成功弄到思维接入针,自己除去母亲脑子里的装置,她完全可以用这些年的积蓄给母亲和自己换张面孔, 在其他角落开家新店。是的, 她可以选择一个相对低技术含量的工作,肯定够两个人吃饱肚子。
退一步, 哪怕他们失败了, 自己还能跟钱一庚服个软,生活照旧继续。如果那群人真的干掉了钱一庚, 那就真的是白白获利, 怎么看都是赚的。
可自己还在犹豫。
季小满用毛巾烦躁地擦擦手, 跨过地上零碎的零件箱,坐到女性仿生人身边,小心翼翼地抱住对方。闻到母亲身上熟悉的味道,她的眼眶有一瞬的发酸。
“妈。”季小满小声嘟囔道。
她不会老去的母亲嘴角上挑,摸了摸她的头。
“妈,我该怎么办呢?”她把脸埋进对方肩膀,“我明白怎样是最稳妥的……可要是他们失败了,我早晚得给钱一庚办事。他们人生地不熟,我的援助绝对能提高他们的成功率……”
季小满断断续续地低语,手指拂过那不成形的红色织物,嘴里喃喃重复:“我该怎么办呢?”
女性仿生人温柔地笑着,用手慢慢抚摸她的头发。
年轻女孩收紧自己的胳膊,身体终于微微抖了起来。季小满有点恨自己的动摇,逻辑上最为合理的选择明明就在眼前,她却无法心安,像是有一丛毒火在心脏附近炙烤。
“我很害怕。”她低声念叨,又往女人怀里靠了靠。
“好孩子,别害怕。”女性仿生人声音温软悦耳,“你在怕什么呢?”
“我不知道。”季小满只觉得疲惫,母亲身上的气味让她昏昏欲睡。一定是太疲惫的缘故,她想,她一时间居然没有弄清自己怕的究竟是什么——是那几个人的失败,那几个危险分子本身,还是仍然犹疑不定的自己。
“没关系,睡吧。”女人轻声说道,放下手中的毛衣针。“衣柜关好了,床下看过了。妈妈在这里,没什么可怕的。”
季小满努力笑了笑,没能成功。她窝进床铺里侧,把冰冷硌人的义肢晾在被子外,心烦意乱地辗转了很久,才勉强睡着。
就像发烧的夜晚,平时没什么梦的她做了很多梦。它们像是被回忆黏起来的片段,混了不少血色,让她呼吸困难。
二十二世纪大叛乱爆发时,她刚十岁出头多点。
人工智能定点袭击了作为经济和科技枢纽的大城市,并重点“照顾”了各大科研机构、学府、执政机关等重要建筑。城市边缘的破旧孤儿院显然不在此列。
记忆中的自己从未拥有过两条完好的胳膊,不知是事故所致还是天生畸形。这年头仿生义肢不便宜,但也贵不到哪里去,然而她的父母仍然决定放弃她。
刚懂事时,季小满想过无数可能性——他们感情破裂了吗?经济上出问题了吗?还是说她有个更加不幸的兄弟姐妹,他们必须要选择一个?
然而一年年过去,孤儿院里的孩童来了又走,她渐渐什么都不想了。
直到她所熟知的世界灰飞烟灭。
爆发的混乱使得秩序快速崩毁。管理人员无影无踪,孩童盲目逃散,她下意识逃进最近的垃圾处理堆,战战兢兢蹲进瓦砾。开始垃圾里还能找到不少食物,后来就只有昆虫、老鼠和苔藓可吃。
这样浑浑噩噩的生活持续了一年?两年?某天垃圾场突然落下地面,她就这样跌进了黑暗的地下,差点被忙碌工作的建筑机器扎个透穿。
如果没有母亲,她早该死在当初被快速建筑的地下城里——起初人们倾尽所有去给自己搭个可供休息的空间,而在得到栖身之处后,人心渐渐溃散。在守城人这个组织出现前,人在街边随时都可能踩上简易炸.弹,或者被暗巷里的一枪停住心跳。
她以为自己不记得爆炸时的景象了,它却在梦中无比清晰。
她亲眼看到自己的小腿飞了出去,唯一完好的手臂也被炸断,只剩一点皮肉连着。血在地上不断蔓延,甚至就着灯光倒映出一点街边事物的影子。
一时间,天地间似乎仅余下自己粗重急促的喘息,以及越发鲜明的剧痛。
不是没人路过,只是没人停下。当时她的衣服仅能蔽体,头发纠结成散发出臭味的一块。她只是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