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亦步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轮椅, 目光一片空白。瞬息之后,他垂下视线, 仿佛他们只是发现了一条极为普通的线索。相比之下,阮闲怔愣的时间更久些。
自己还在避难所时, 从《树荫避难所介绍手册》中看到过另一个阮闲的演讲。根据那时的情况看来, 这把轮椅不是想换就换的——它被设计得十分精巧,无论是技术水平还是其搭载的软件水平, 都给替换设置了极高的门槛,更何况这是资源和技术打了折扣的末世。退一步,不说十二年后的另一个“阮闲”, 在阮闲自己还在正常生活时,轮椅相当于某种只为他打造、独一无二的高级义肢, 别人抢去也毫无用处。
另一个“阮闲”遇难了吗?
这是他第一个念头。根据涂锐提供的情报,那位阮教授和范林松闹崩后自发离开指挥部。若是刚好被钱一庚这种地头蛇捡了漏,可能性也并非是零。
但阮闲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如果钱一庚真的弄死了阮教授, 又不想四处显摆招反抗军报复, 不会把轮椅藏在这么显眼的地方。换了自己想要下手,第一时间应该是将轮椅拆解,藏在机械堆中。现在那把轮椅好好地躺在储藏室, 看起来更像是某种狭隘的炫耀。
“阮闲的病是不是有了什么起色?”无数可能性在阮闲脑内过了圈, 他选择了最为可能的一种。
自己身上的病魔被彻底放逐, 时隔十二年, 另一个阮闲治好自己也不是天方夜谭。
“我没有听说, 如果有, 反抗军那边不可能不发声。”唐亦步双手按在操作台上,死死盯着光屏中的机械轮椅,一副想用目光吞掉它的样子。“前几年他们宣传过一次,说是阮闲的病情已经被稳妥地控制,不会再恶化——他们半个字都没提康复的事情。”
轻轻呼了口气,唐亦步双手缓缓握拳:“你知道他的病吗?”
“听说过一点,似乎是罕见的遗传类……”
“是的,这类疾病在胎儿时期发现最好,基因疗法及时介入的话还有救。可技术发展起来时他已经成年太久,错过了治疗的最佳时机——理论上,除了把全身的细胞挨个修补一遍,没有其他办法。可如果那么做,他的细胞需要被完全离散,让纳米机器人充分介入。先不说有极大风险恢复不了原样,就算成功……”
“全身细胞包括脑部,连脑细胞都与机械成分结合,他很难再被归为人类。”阮闲安静地补充,“这对反抗军是致命打击。”
“是的,人类不会承认一个被转化为机械生命的领袖。”唐亦步点点头,终于把视线转过来。阮闲从其中读出了一点模糊的悲哀。
“或许他不想再给反抗军卖命。”阮闲又开始翻看其他光屏,“所以干脆找个办法治疗自己,玩个消失换个身份。”
这个猜测让他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时间并非对不上,要是从一开始就没有所谓的“另一个阮闲”……
“我曾这样想过,算是一种可能性。”唐亦步停住动作,缓缓摘下脸上的防毒面具,露出有点苍白的脸。“可他不会那么做。”
“理由?”阮闲同样摘下面具,直视对方,胃里一阵翻腾。
“阮闲对机械生命的看法没有作伪,人又清高,不会选择成为自己曾经唾弃的东西……按照阮闲的理论,如果他将自己转化为机械生命,新产生的东西不算他本人,和死亡没有区别。”
够偏激的,阮闲心想。然后突然有点想笑——自己的确一直是个偏激的人,也谈不上错。
“情报不足,胡乱推测也没意思。轮椅在这里,钱一庚肯定知道点什么。”阮闲收了话题。“反正可能性无非三种——阮闲被人劫走,阮闲找到了恢复步行能力的办法,或者阮闲已经不幸遇难。”
唐亦步仍把两只手搁在操作板上,没关掉那个光屏。
“亦步?”阮闲扫完面前的光屏,又调出另一拨信息,而唐亦步还在原地发呆。那仿生人紧盯光屏里的轮椅,像是期待它自己长出嘴来解释。
“……你和阮闲到底是什么关系?”阮闲喉咙有点发干。
“如果阮闲死了。”唐亦步没头没脑地说道,语调同样干巴巴的。“……唔,如果他死了,MUL-01的完全统治只是时间问题。没了观察样本,我的课题恐怕永远没法完成,到时候我又要怎么办?”
阮闲本能地从对方表情里捕捉到一丝不自然的东西,可他没来得及分辨它的内容。唐亦步下一句话彻底将他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阮先生,你能抱抱我吗?”那仿生人转过头,表情空白。“我喜欢抱住你的感觉,它能让我感觉好一点。我现在感觉有点糟。”
唐亦步露出个活像第一次经历消化不良的迷惑表情。
阮闲停住操作光屏的手,差点踩到地上晕倒的人。他看向唐亦步,对方张开双臂,架势十分认真。
要划清界限,现在是再好不过的机会,他只需要告诉那仿生人专注工作,用理性制止正在以一个不正常的速度加深的关系。他的耳垂上还钉着对方亲手给予的锁链,然而……
疯子总要听从内心的欲望。
他露出一个笑容,走上前去,抱住比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