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的夜晚气温不高。
半埋在沙土中的船体勉强挡了些风。唐亦步把埋在坑中的软垫拖进船内, 将船内东倒西歪的家具残骸堆好,弄了个有点像鸟巢的简陋床铺。
他率先躺进去, 在软垫正中翻了会儿身, 确定它十分稳固。然后那仿生人将装满食物的鼓囊大包放在远离余乐的那一侧, 伸开修长的手臂。
“睡会儿吧,阮先生。”他熟练地拍拍身侧, “积攒体力还是很重要的。”
“我也想睡会儿。”余乐语气硬邦邦的。
“得有人守夜,余船长。”唐亦步又拍了拍床, “而且我认为你的肾上腺素……不, 在险些丧命后,你有极高概率失眠。”
“有人抱着相好的睡觉,有人屁股底下塞着尸体守夜, 公平。”余乐撕开那袋鱼干, 将鱼肉叼在嘴里。“你猜怎么着?我已经开始怀念涂锐了。”
阮闲没有参与这场谈话,达到目的的放松感席卷了他的精神。他爬上软垫, 但没有躺去唐亦步身边, 而是背过身, 在软垫和支撑物的边缘蜷起身子。
他不喜欢自己那些朦胧的念头。
一旦知晓事物的原理,那些浪漫的想象便再也没有存活的空间。阮闲清楚自己模糊好感的来源,唐亦步足够强大, 举手投足充斥着细微的非人感。眼下他在余乐面前搬出伪装, 可阮闲依旧能从那双金色的眼底看到那份熟悉的疏离。
不是吊桥效应, 不是外貌吸引。他只是渐渐拨开迷雾, 看到了渴求多年的安全感, 以及自己人生从一开始便不存在的可能性。
某种灿烂而自由的东西。
就像笼子里被豢养多年的野兽看到野生的同类,憧憬、羡慕、渴望和一些他所不了解的情绪混杂在一起,让他的喉头阵阵发苦,本能地想要接近对方。
可是不行。
美丽的事物往往具有毒性,他绝不能放任自己沉溺其中。唐亦步还是那个未知而危险的唐亦步,这一点从未改变。
夜风正从半米外的裂痕中嗖嗖钻入,阮闲缩紧身体,力图减少热量散失。凉飕飕的铁珠子正靠着他的脚踝,惬意地打着呼噜,金属的冰冷触感让他瑟缩了一下。
这回两条手臂从他背后袭来,考虑到余乐可能在看,阮闲强行压下去了攻击性的反抗行为。唐亦步毫不费力地将对方拉入怀里,以一种充满占有欲的姿势抱着,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咕噜。
如果把自己换成一个大号的糖水罐头,或许唐亦步的行为不会有太大的改变,阮闲心想。这想法很成功地娱乐了他自己,阮闲低低地笑了几声。
他能感受到唐亦步把鼻尖压上自己的发顶,轻轻嗅闻,然后打了个小小的喷嚏。他听着对方的呼吸从平稳有力到绵长,那双长腿却在御寒的薄布料下不安分地挪动。唐亦步在装睡,八成是为了更好地试探余乐。
想来也是。
阮闲索性翻了个身,直接和那仿生人面对面躺下。哪怕是在这个距离,唐亦步的脸还是挑不出什么毛病。可见那仿生人为自己完善作为“能量供给装置”的躯壳时,仔细考虑过人类的审美。
狡猾的家伙。
那双明亮的金眼睛紧紧闭着,睫毛很长,微微颤动。阮闲忍不住悄悄伸出手,挨近唐亦步的脸孔,感受满是生命力的温热呼吸。
铁珠子见阮闲被拽走,从外壳缝隙中伸出四只细细的脚,硬是挤到两人纠缠在一起的双腿缝隙间,再次开始打鼾。
机械生命,十数年间蓬勃而起的古怪生命种群。
想要尽快找到另一个“阮闲”的欲望又强了几分,只不过阮闲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结果。如果要在“本体”、“复制人”和属于机械生命的“仿生人”之中选一个……
喀嚓。
余乐果然不算个老实人。见软垫上的两人不怎么动了,走石号船长悄悄站起身,轻手轻脚地绕过唐亦步,魔爪伸向装满食物的背包。
唐亦步一个翻身加擒拿,瞬间把体格比自己高大不少的余乐按在了地上,后者手里还拽着半块士力架,嘴里骂骂咧咧地念叨着脏话。
“我他妈要饿死了!那点鱼干喂猫都不够。”脸被拍进泥巴的余乐歪过头,呸了几口土。“妈的,等涂锐明天过来,这个状老子告定了!”
阮闲则再次翻了个身,背对两人,用手抚平了嘴角的笑意。
第二天,余乐这状告得不怎么顺利。第一眼看到打着绷带的涂锐,他光顾着问候极乐号各位墟盗的祖宗十八代了。
“两场骚乱。昨天你刚离开不久一场,我们给你搞船葬的时候又一场。几十个个成瘾程度不深的劳动力被我们劝到了走石号,剩下的还是不愿意归顺。那个叫冯江的小子趁我们去湮灭点给你举行船葬,硬是把极乐号的主舰弄走了。”
涂锐晃晃缠着绷带的胳膊,示意自己没什么大事。为了不引起主脑注意,他挑了深夜,乔装打扮一番,独自过来了这边。为了躲避扫描,他往自己身上贴了不少肉类培养器弄出来的肉,把自己打扮成一个满是腥气的胖子。
“是我的问题。我们搬完了绝大部分物资,我以为没人会对一艘亟待维修的破船下手……”
“你啊,就是